第39章 让步

众官退去,柏姜仍矗立在原地。

何爻若有所感,行礼起身时下巴着意对着柏姜点了三分,而后便躬身退至一旁。

柏姜放下心,语调如常道:“哀家去看看皇帝。”

何爻垂眼道:“娘娘请。”

殿里的重重帐幔此刻都拉开了,晨曦自窗棂外透进来,显得格外亮堂,皇帝虽还在榻上,脸色仿佛也被照得红润起来。

无论出于什么缘由,柏姜此刻的欣喜是实打实的,看着尚在病榻的皇帝如同看着一个薄命的弟弟:

“怎么帐子都扯起来了?好容易醒来,见了风怎么好?倒春寒可不是说虚的。”

何爻将皇帝扶起来,端来了早煨在一旁的药。

皇帝皱着眉头一口气全喝了。

许是药太苦,皇帝憋得脸通红,他微微地笑:“太后来了。”

柏姜蓦地有些心酸,她从前与皇帝不熟悉,总是井水不犯河水,遭了一场变乱,倒真把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看得如同自己弟弟一般,霎时间百感交集,要落下泪来。

“太后哭什么,朕好了。”

柏姜不住地点头:“那便好。”

之后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太后还未用早膳吧?朕让他们送来。”

柏姜看着眼前梳洗一新的皇帝,总隐隐感到有哪里悄悄变化了。

“皇帝先用吧,抚冥侯他们还在偏殿里等待。”

贺兰钰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格外笃定,不像从前软弱:

“让他们等,朕睡了许久,想好好用膳,太后陪朕吧?”

生死关头走一遭回来,真是变了。

柏姜暗暗感叹着,点头应了。

快用完时,柏姜提议:“那些人都是来看皇帝是否安好的,也不必都传进来,只叫抚冥侯进来,其余的打发了便罢。”

皇帝没有抬头:“都叫进来吧,他们来势汹汹,怕不止来见朕一件事,今日一道听了,来日……朕也安心。”

众官进殿,黑压压跪了一地。

皇帝坐上首,柏姜在侧。

孙琏道:“关于祭天遇刺一案,臣有事启奏陛下,太后娘娘还是规避为妙。”

还不等柏姜开口,皇帝先说:“无妨,当日幸而太后在侧,才保住朕性命。”

孙琏还要再说,褚绍抬手止住他,在众官之中拉出一个高大的男人,两人一同跪在皇帝身前。

褚绍正色道:“臣褚绍,羽林中郎将林恒,掌祭天警卫,办事不力,竟令心腹大患有可乘之机,令皇上、太后圣体有恙,实在是臣二人的过失,当以死谢罪,请陛下责罚!”

他身后的林恒脸色青白,比皇帝昏死之时更甚,惶惶地磕下头去:“请陛下……责罚!”

柏姜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她寻声看去,陈午手中刀柄磕在桌子上。

哦……她想起来了,这林恒是当日武举时阿午的手下败将,却先她一步进了羽林军。

陈午见过他随众人一道附和宋阿濡,也见过他私下里唾骂宦官贪腐,因而曾在自己面前提过好几回,先前听说正和其他人一道巴结孙琏。

好一个墙头草,多行不义必自毙,宋阿濡死时没牵扯他,倒叫褚绍这个煞星抓住了。

褚绍自己刺了自己一刀保命,他就完喽。

褚绍借势谋反不成反给自己找了个保命符托底,又有消极怠工的下属在前头顶着,前可攻后可守,这朝堂真叫他玩转了。

柏姜合上茶杯,柔柔地发话了:“

“祭天是大事,本该两年一回,头两年建武帝独断专行,已经是误了一次,为了求昊天上神息怒,故而今年格外郑重,铁夷人在此时逼到皇帝与哀家面前,已经是对贺兰一脉大大的不敬了。”

“哀家一个女人,不能为先帝承继香火,子然一身,在世不过在宫里看顾平安王,死不足惜;可皇帝与平安王终究是因为二位将军才免于丧命在铁夷人刀下,这于贺兰氏一脉亦是顶天的功劳。”

褚绍没答话,身后有附庸急急上奏。

“铁夷人来犯虽说是大大的不敬,可军务流程皆是严格按往年的来,没有一丝错漏,实在是铁夷人太过狡猾,竟敢越过天险啊!”

“陛下息怒!”

“陛下明鉴……”

“臣反对!”

众臣中,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扶膝跪倒在皇帝眼前:

“皇上,臣贺赖巴林承高阳王之命,在他离京后留下,效劳抚冥侯。臣在边关多年,对铁夷人十分熟悉,他们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好战、阴险的畜生,好大喜功,死不悔改,这才有他们一次次冒死进犯,乃至于搅扰了祭天大典。”

“臣跟在抚冥侯身边,受抚冥侯器重,却也不曾发现铁夷人的阴谋诡计,臣有愧!愿替抚冥侯请罪!”

话音未落,后头那些官员又叫起来:

“贺赖大人不可啊——”

“侯爷与贺赖大人是人不是神怎么能未卜先知……

“好了。”

贺兰钰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起身亲自将褚绍扶起来,直直对上褚绍的双眼:

“朕头一个要感谢的,就是抚冥侯,若不是侯爷,朕早就没命了,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谈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褚绍沉沉地盯着已经换了个人一般的小皇帝:“臣有愧于陛下的托付。”

“抚冥侯劳苦功高,险些赔上一条性命,朕打算以王爵相赠,辅政东极宫。”

一言既出,四座震惊。

褚绍瞳孔微缩,深深地盯住小皇帝,似乎想击破小皇帝的故作淡定,却始终没有成功。

柏姜暗暗握紧了手。

贺赖巴林扶住膝头,蹙着眉头,蛇一般的瞳孔直直看向皇帝。

皇帝无视殿中各异目光,回头看向柏姜的方向,继而伸出手:

“再者,陈午陈大人。”

“朕知你曾是武举状元,五年来屈居执金吾,一朝进了羽林军便有救驾之功,可见陈大人卓尔不群,有过人之勇,实在是巾帼英雄。羽林中郎将的位子,便由你来做。”

众人仍沉浸在震惊之中,尤其是孙琏,他张口结舌,这局势远超乎他想象,以至于呐呐不能言。

陈午不等众官开口反对,连忙高声道:“谢陛下!臣定当忠于职守,不负陛下厚望。”

“好,”皇帝转过身,看向跪着的林恒。

“至于……林大人,这次铁夷人有机可乘,一是铁夷人狡猾,二是因为兵将调遣之策年久不曾改进,可见你惫懒。便降职一级,罚俸三月,长长教训罢。”

皇帝长长一段话说完,有赏有罚,叫众人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朕累了,无事,便跪安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只好退却,只有柏姜仍定定地看向贺兰钰。

他迎着柏姜目光,疲惫地笑一笑:“太后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皇帝,像变了个人似的。”

贺兰钰点点头:“从前太后瞧不上吧?”

“没……”

柏姜要否认,又住了口,她眼下不想也不能骗了小皇帝去——

她从前确实没有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不以为意,继续道:“还有一事,要与太后讲。抚冥侯往后便是摄政王,朕打算将政事全权托付给他,朕么,想移驾庆阳宫,安生度日。”

这一连串的消息太多、太重,柏姜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皇帝一觉昏死过去,再醒来是被什么精怪附身一般,不然一个人的个性怎么在几日之间有这样天差地别的变化?

“陛下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也多的是,庆阳宫……哀家记得在西山别宫,那地方荒得很,离皇宫又远,去哪里做什么?”

“朕随皇兄来铜城时,住的一直是庆阳宫。”

柏姜从没关心过小皇帝的过往,因而面对眼前坦然微笑的小皇帝时,难得地有些张口结舌。

“那地方朕熟悉的很,住起来安心。住在这金尊玉贵的大殿里……”

小皇帝拍拍身侧颁布了无数谕旨的大桌:

“住这里,朕总怕随时随地会死去。从前不敢说,现在敢了,朕怕了,朕想走。”

“好。”

柏姜点点头,同时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应当采取与皇帝相同的动作,先要避一避褚绍锋芒为好,免得太过高调,到时再丢了阿午好不容易挣来的地位。

“从祭典那日起,哀家到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算算也到日子了,怕姑母在慈安寺听见什么不着调的风言风语担心,哀家也该去看看她。”

“那,皇帝休息吧,大病初愈,要好好保养才是……”

柏姜还想说些什么场面话,却不能再说不下去,只好留一句:

“那,皇帝保重。”

小皇帝微笑着点点头:“太后也保重。”

抱歉……晚了三分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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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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