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僵持

长乐宫上下被重兵把守着,大殿中宫人仆役统统清走,连带着熟睡中的小六都被乳母抱到了他原本的云腾殿。

空荡荡的寝殿里只亮着一豆灯火,褚绍被投射到墙上的影子有梁头那样高,鬼影般在窗棂缝里泄出的夜风中招摇。

褚绍的手如同重枷,牢牢锁住柏姜的肩头。

“什么时候。”

他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在此刻却有如千钧。

“你说什么?”

“哦,还在装傻。”

褚绍像是被气笑了一般,手心重重搓了两把眉骨,如数家珍似的将前事一一道来:

“隐瞒贺兰钰病情、伪造药案、让贺兰钰故作破绽引我上钩、假造遗诏最后偷梁换柱!”

“柏姜啊柏姜,这五年在宫里可是大有长进,带着贺兰钰那个毛头小子将我和一众大臣也骗了进去!”

褚绍说完,柏姜也隐隐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明白了贺兰钰瞒着她与何爻一起造了怎样一个弥天大计。

她想起贺兰钰临死前那声“姐姐”,忽然心头一阵酸楚。

“哀家不清楚。”

“还要瞒我?”

褚绍弯下腰,将脸凑到柏姜面前,露出一个荒谬之极的神情:

“臣记得那阿勒骨在宫里做质子只带了三年,与娘娘您认识不过五月;贺兰钰,他登基至今也不过一年,臣刚来铜城时,你与他可是陌生的很呐。”

“往先你我合作时,要问些什么且要我百般哄着威胁着才肯吐些东西出来,何以跟他们就有了这么多不可说的?”

“他们究竟有什么好、与你到底有几个月的交情,他们能做的与我比不过九牛一毛,你凭什么宁愿求着他们也不愿意来求一求我?”

他这番话简直胡搅蛮缠。

柏姜索性和盘托出:“哀家现在不如王爷势强,先帝从前的病情是我隐瞒的,药案是我伪造的,但后头事我一概不知。阿勒骨与我更是一点瓜葛也无,你凭空哪里来这样多的揣测?”

“阿勒骨能不远千里孤身进铜城来探望你,贺兰钰拖着病骨残躯也要替你达成心愿,他临死前在昏睡时还敢叫这‘阿姜姐姐’呢——桩桩件件皆是本王亲眼所见,何来凭空揣测?”

柏姜先是觉得荒谬,后头听到贺兰钰时又觉得心惊。

“我敢拿小六起誓,我对先帝与何爻的谋划一无所知,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小六分量够重,褚绍站在暗影里沉默片刻:“就那么巧?全是贺兰钰那小子一手筹谋?”

一股凉意席卷柏姜全身,激得她皮肤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小疙瘩,柏姜不知道他说的“巧”在何处,她忽然疲惫至极,也不想去问:

“……对。”

“呵……”褚绍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珠:“娘娘倒不如告诉臣这一切都是您一个人的计谋呢,好歹咱俩还能算对黑心的冤家。”

他回身在昏暗的烛影里转了两圈,手里捻得绿玉珠“噼啪”乱响。

半响将那珠串往半空一甩道:

“贺兰钰这小子算计的好啊……他一个将死之人,费尽心血为你这个不想干的太后娘娘筹谋计划;你,心愿达成后掉几滴泪,算作感激悼念,往后接着当您的太后,时时念着一个死人的好。我便是那十恶不赦的阎王,将你二人逼上绝路了是不是?”

柏姜没忍住,劈手甩了眼前人一个巴掌:“住口!你闹什么?他还未十七岁、尸骨未寒。”

褚绍被打得猝不及防,下唇磕在虎牙上,被生生磨破了个口子,他舔了舔,那片红色便晕染地更大了些。

柏姜这才想起自己孤身一人,为了贺兰钰打他实在太不划算。

“我……”

褚绍捂着嘴角转过头,舌尖重重地抵住伤口:“本王说得有哪里不对?怎么他就高风亮节,我就十恶不赦?我到底有什么错?”

他抓住她打他的那只手,覆到唇角:“就因为他死了?那么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在别人面前记得我的好处?我想要活着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这就是我的错?”

柏姜手心触到一片温热的濡湿,她用力撤回手:

“你到底知不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什么道不同?”

褚绍夸张地一甩手:“你当年接近我,后来当皇后、当太后,计划着让你姐姐的孩子当皇帝,不就是要权位?我也要权位,我们本该是天作之合不是吗?”

“他们能,我也能,我能把你捧到天上去,是你不要!”

“你为什么不要?就非得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对。”

“为什么?”

柏姜一时失语,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一定要是小六,必须要是小六,因为……

“因为……我们都试了,能试的都试了,都不可靠……”

柏姜回忆起姑母的骤然落败,回忆起姐姐独自生产时的惨状,更遥远处还有她尸横遍野的家乡。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小六可不可靠,可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不想再失去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说的颠三倒四,褚绍却隐隐听懂了,他问:“那便能失去我么?”

柏姜无神的双眼骤然对上他的视线:“已经失去了不是么?”

褚绍声音轻微而有力:“你错了。”

“阿姜,事实并非你想的那般,你可以相信我……”

褚绍趁她失神,一只手抚上她脸颊,温柔地诱哄道:“我当年都流放到北疆去,不也拼着命回到你身边了么?我不会败,不会死……我身上淌着太祖皇帝的血,我有高阳王在身后相助,我才是最可靠的。”

他柔声道:“乖,把大印拿出来。”

柏姜眨了眨眼,微微地笑一下,手慢慢滑进了衣领里。

褚绍满意地鼓励她:“对,不用怕。”

柏姜缓缓掏出那块天子印玺,看着褚绍僵在嘴角的笑意,无畏地讲道:“它已经被我毁了。”

褚绍接过那四分五裂的印玺,来回打量片刻,半响抬手将其扔了:“怕什么,阿姜一道懿旨下来,比什么印玺都管用。”

柏姜复又从衣裳内兜里掏出那玉玺的残躯,将尖锐处抵在脖子旁:“褚绍,不要太自信。”

褚绍骤然变了脸色,眼下又青又白:“阿姜,那懿旨我给你三天时间。臣想要什么,自有千百种法子来取,你可千万要受住了才好。”

柏姜被褚绍的亲兵圈禁在长乐宫中,身边一个亲信都无,只有生面孔的宫人一日三趟来送些吃食。

是夜,柏姜正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身前墙壁上却悄悄弥漫上一条瘦削的暗影。

柏姜沉下呼吸,假作熟睡状,待那暗影靠近便掏出藏在枕下的玉玺碎片抬手要扎。

锦绡不会武功,整个绵软的身子直接压住柏姜:“哎呦我的娘娘!是我——”

柏姜被她压在被褥上愣了神:“锦绡?怎么是你?你怎么能进的来?”

月影下锦绡的神色透着得意:“他们还真以为我是庆阳宫的奶妈,将我随便安排去一处做洒扫的活计,我在外边小心转悠了一日,才发现长乐宫后院小厨房墙根处有个狗洞,我就钻进来了。”

“啊,你可真是……”

虎啊。

柏姜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娘娘你先下如何啊?以后怎么筹谋?”

柏姜想了一日,正碰上她来,连忙悄悄下床取了笔,在小小一张绢布上写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可知道卢家?想办法送至他们府上。外头都是禁军。你若是怕,便将这东西扔了……”

柏姜握紧了锦绡的手:“保命要紧。”

锦绡爽利地回答道:“不怕那个,我是为了妹妹的前程,不然今夜连狗洞也不会爬的。”

柏姜点点头:“你妹妹是皇帝伴读,天子近臣,将来若是愿意,依旧打扮成小子的模样,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对面一向泼辣的女人突然温柔地笑了:“娘娘说这个,民女便放心了。”

看见她这幅模样,柏姜心头也一片酸软:“护好自己。”

代朝尚武,贺兰人马上打天下,一贯看不起汉人官员,铜城里数得着的汉姓高门大户唯有三家,这三家里能说上话的老太爷大都不在了,因此近些年稍沉寂一二,只有卢家老爷子还在,只不过一贯称病,低调行事。

再低调也都是百年的大族,哪里能真没了心气?

都憋着呢,朝里胡汉两族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有消停过,幸而上回因着卢家小姐的婚事与他家结了些善缘,如今也该是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卢家在宫里有些手段,按例收到消息后柏姜这边能有些风声,可一个白天又要过去了,柏姜左等右等,除了来送吃喝的宫人,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等到。

难不成是锦绡被发现了?

若是如此,那么褚绍为何一声不响?

终于,日头西沉,柏姜在沉沉的暮霭里等到了一只用久了的翠绿色荷包——那是阿充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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