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反戈

送吃食的宫人在布好菜后并没有立即告退,而是又从身后取出一只锦匣来奉上。

“摄政王特来将此物奉与娘娘。”

出于谨慎,柏姜连看也不看那盒子。

“什么东西。”

“摄政王特来将此物奉与娘娘。”

那宫人神色不动,木偶般只重复着说过的话,大有柏姜不看她就跪在这里不走的意思。

想着晚上卢家会不会有消息,外人在此诸多不便,柏姜只好拿过那盒子,盒子轻飘飘的,打开后就只有一只用久了的荷包。

柏姜心头的不解在看清楚那一刻便消失殆尽——除了阿充,再没哪个女官肯用纹样这么丑的荷包了。

那是她刚学时绣了送给阿充的。

褚绍去见了阿充,他究竟对阿充做了什么能拿到这只荷包?!

威胁?用刑?

那可是个还没有十七岁的女孩儿!

无所不用其极——这便是他的手段!

柏姜觉得一阵晕眩,失手打翻了眼前的杯盏,残破的瓷片刺痛了她的手指,强行将她的神志唤回,她更激烈地掀翻了桌案,杯盘碗盏滚落一地。

她双手撑住膝头,沉声吩咐:“收拾好,再与哀家送一份过来。顺便到云腾殿去知会摄政王一声,就说哀家有请。”

那几个宫人默默起身,消无声息地拾掇完一地狼籍,躬身退下。

暮色褪尽,弦月初升,眼前的青石板地上撒下一片银霜。

柏姜就坐在宫苑当中的地方,直直看向紧闭的大门方向。

大门“吱呀”一声,闪出一条细缝,还是那批宫人,低着头捧着食盒流水一般鱼贯而入,在她眼前齐齐行了礼,又迈着近乎无声的碎步子飘进了大殿中。

柏姜眼前又空了,大门投下的那片暗影里始终没有其他人踏足。

他不来,是想吊着自己么?

那些宫人很快布置好了新的一桌饭菜,为首的又回到柏姜眼前福一福身:

“王爷说了,先帝刚驾崩,忙得很,今晚抽不出空来看娘娘了。想着娘娘独身在长乐宫走不开,娘娘挂念的人,王爷便替娘娘一一照拂过。今日抽空去看了陈充姑娘,明日有空了,便去看看陈大人,后日便去慈安寺拜会保太皇太后,信物随每日餐食一道送来。”

闻言,柏姜握紧了手中那只荷包。

夜深,偌大的宫殿里寂寥无人,柏姜游荡其间,仿佛一只孤魂野鬼。

她刻意在后头的小厨房附近转悠了许久,柏姜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处看,漆黑的矮屋后头久久没有声响,直到眼睛好酸好酸了,才抬头往天上看,好险没有落下泪来。

柏姜进宫后小心谨慎奔波忙碌了这些年,再过十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她要廿三岁了。

她五岁离家,父母的音容笑貌皆已记不清楚,被驱使着往北赶了整一年的路,她那么小,发高烧时所有俘虏都以为她会死,后来是个奶奶,从野地里拔了草药嚼碎了喂她吃下去才保住一条命。

柏姜醒来后说,来日到了铜城,把奶奶当做亲祖母一般孝敬,然而还没到铜城,奶奶就死在了大雪纷飞的深冬里。

后头在驯兽司做最下等的女奴,日子很苦,却很快活。她驯狼驯马都训得好,在一众小女奴里当头头,偶尔为人出头冲撞了贵人,驯兽司的大人便会叫几个哥哥把她拉下去打板子,他们虚张声势,夸张地对她做口型:“叫——叫出来!”

她便嚎得呼天喊地。

后来来了一批马,说是一匹便价值百金,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大人背着手沉思了很久,叫柏姜不要训了,换哥哥们来。柏姜站在一边噘着嘴不服气,等到几日后,那马便都害疫病死了。

大人和几个哥哥带着镣铐从驯兽司大门出去,任凭柏姜呼天喊地,都再也没有回来。

她那时幼小无力,护不住任何一个想要护住的人。

后来便遇到了姑母。

她却不敢再靠近,小刺猬似的卷起身子,把尖刺对准每一个人,包括小小的阿充、沉默的陈午和温柔的白雁影。

最后是怎么好的呢?

好像是她怎安了高烧,一连三日昏迷不醒,迷迷糊糊间总有人往额上覆上一片舒适的凉意。醒来时她眼前看不清,只觉得眼前有个庞然大物,她受惊后猛地抽搐一下,将昏昏沉沉睡在一边的阿充掀翻在地,当时阿充还是和小六一般大的年纪,“呜”一声哭出来,白雁影闻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个小女娃抽抽搭搭搂抱在一起的样子了。

她终于确信,她有家了,她只要这个家就好,幸而她也终于长大,有能力护住家里每一个人。

她腆着脸去靠近褚绍、苦练手铸金人坐上后位,在深宫中隐忍小心以待反击……一晃已经过了将近十一年,她却突然生出深深的恐惧与沮丧——她真的有能力吗?

是不是她其实蠢笨无能,是不是她生来就是为了经历一场场失去?

如果,真的如褚绍所愿,姑母会不会怪她?小六会不会怪她?

柏姜站在不会有人出现的那堵矮墙前,终于压着嗓子哭出了声。

次日晨起,宫人来送早饭时,柏姜破天荒地还睡着。

她平静的闭眼仰躺在榻上,双手交握,呼吸绵长,眼睛红肿如鸡蛋大小。

淅淅簇簇的声响消失后,有只冰凉的手轻而缓地敷在柏姜红肿的眼皮上。

很凉,但柏姜还是不作反应,仿佛睡得很熟的样子。

褚绍架着腿坐在床榻边上,一边轻轻地揉着柏姜眼眶一边娓娓道来:

“昨日我去看了阿充,那小女子胆子一日比一日大,也敢骂起我来,还嚷着要来见你。也就是我,记挂着往日的情谊,不曾真对她如何,还派人将她好好地送到慈安寺待着。可是阿姜,我也不是真的下不了手的。”

“想好了么?要下懿旨吗?”

柏姜的呼吸节奏一丝也没有乱。

褚绍继续说:“早些用饭,凉了就不好了。”

说罢起身离开,踏出门槛前远远地留下一句话:“本王今日去看看陈午,陈充的发簪给你放下了,你看着也能聊慰挂念。”

脚步声渐渐几不可闻,柏姜睁开双眼,空芒地望向帐顶。

铜城春天里夜晚还是冷,白日里却迅速地暖起来,于是宫里都新换了一批盆栽。

柏姜一个人被锁在宫里,为防自己空闲时胡思乱想,便时时挑着一只肚子圆墩墩的花浇给花啊树啊浇水。

才只浇了一日,竟看见那叶子焦黄卷曲起来,蔫蔫的,柏姜手一歪,又多浇了些水进去。

按褚绍早上的话,他今晌该去找阿午。

也不知道阿午如今境况如何,柏姜暗暗里责怪自己太过急功近利,将阿午调到了羽林卫中。

太高调了,她这边一露颓势,阿午便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要围攻她何其容易!

且她积年经营出的亲信大都在执金吾,有心帮忙也是力不能及,失算、失算!

她正懊悔着,远远地听见一声门响,隔着朦胧的窗纸,有接连不断的人影进来,看着日头,业已到了中午,阿午她……

宫人们沉默着捧着食盒进入偏殿布菜,各司其职,柏姜暗暗提起一口气,等着哪个人端出一个什么匣子,取出来威胁她的东西,拉弓的扳指、或是常戴的剑穗……

然而宫人们只是沉默地布好菜,福一福身,便低眉敛目地要退下了。

眼看着她们要转身,柏姜及时出声道:

“慢。”

为首那人缓声道:“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王爷没叫你们送些什么来?”

宫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摄政王人呢?”

仍是摇了摇头。

柏姜明白了,这些人都是锯了嘴的葫芦,褚绍吩咐下去什么,才能倒出来些东西。

她挥了挥手,叫她们退下了。

褚绍没有去到阿午那里——这并不符合常理,他是个说到就必然做到的人,除非……

有什么事绊住了他的脚。

柏姜几乎立刻想到自己托锦绡偷偷送出去的那一封密函。

是卢家。

甚至有可能是以卢家为首的汉官一派。

想及此,柏姜惴惴不安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稍稍踏实了一些,会有消息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柏姜用过饭,跪坐着背了几遍《心经》,而后心平气和地拿起花浇,随便挑了一株看起来新鲜翠绿的,又浇起水来。

忘情写稿,忘了时间,私密马赛……[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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