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缩在落梅院里的第三天,池柔芙来了,她的头上还戴着从自己房间里收刮走的簪子,就那么张扬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我今天特意请了一个戏班子来排了一场最近大火的戏,我想大嫂肯定也会感兴趣,所以特意来邀请嫂子和我一起去看。”池柔芙见她傻坐在窗边都不说话,眸底蕴含轻蔑地翘起唇角,“这场戏可是我特意请人来为嫂子排的,要是嫂子拒绝,未免也太寒我的心了。”
若是换成许知微刚来池府时就被小姑子邀请去看戏,她定然是欢喜的,以为是小姑子想要和她亲近,可是这么多年来,已经让她清楚的认识到她的这位小姑子面甜心苦,两面三刀,更是打从心眼里看不出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嫂子。
但她也清楚的明白,即使今日的看戏是一场鸿门宴,她也拒绝不了。
戏台子搭在花园,时值牡丹季,枝上大花各拥得挤来挤去,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非得要争个高低。
随着两人落座,这戏也开场了。
许知微只是在婆婆过寿宴的时候听过三回,但都是站着在旁伺候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坐下来听戏。
这出戏讲的是农女林氏在得知祖父自小给自己订下一门亲,那门亲还是京城里丞相家公子后,立马贪慕虚荣的抛下了自己的竹马,偷了家里的钱前往上京,死皮赖脸要嫁给风华无度的丞相府大公子,大公子并不喜欢她,又因为祖父的遗愿和林氏以死威胁,不得已才娶了他。
大公子为人风光霁月,俊美如潘,又颇有才华美名,这样的他并不在意林氏出身且大字不识,还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规矩礼仪,本来也是打算和林氏过好日子的,谁知道林氏不但胡搅蛮缠,好吃懒做还善妒,成婚三年无所出就算了,还不允许夫君纳妾,就连婆婆赐给夫君的丫鬟都通通被她发卖出去。
这时,已经考上探花的大公子终于明白,他这位妻子的性子是改不回来了,他和她说江川河流百姓疾苦,她只会回金银珠宝,满身铜臭。
在探花郎以为这辈子就要守着那么个粗鄙无礼的女人过一辈子时,他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那位姑娘和他兴趣相同,还有着说不尽的话题,两人还能对月饮酒,遂将其引为知己。
谁曾想此事落到林氏耳边,就是那女子不知廉耻的勾引自己夫君,竟恶毒的多次买凶杀害那名女子,但林氏没想到那位女子竟是当朝郡主,她的所作所为从而引来圣人震怒,也让探花郎彻底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给了她一纸休书。
故事虽俗套,但当故事的本身一旦套上真人写实,那就值得玩味了。
待戏唱完,托着下巴的池柔芙美眸流转,噙着瞧好戏的热闹,“大嫂觉得,这戏唱得如何。”
明白她为何要请自己来看这一出戏的许知微垂下羽睫,手指放在膝盖上蜷缩着,只觉得喉咙艰涩得难受,过了许久,方才缓缓吐出“尚可。”二字。
“这怎么能叫尚可,分明是上等的佳品,得要狠狠地打赏才行。”池柔芙放下喝到一半的杏仁羊奶茶,语带讽刺,“特别是最后那位探花郎终于看清枕边人的豺狼真面目,和郡主牵手相视的一幕更是演得特别好,大嫂是不是也那么认为。”
手指头攥紧着下裙的许知微抿着发白的唇,并不发表意见。
只要是不傻的人,都能猜到这戏里的三位主人公是谁。
只是人人都在夸赞郡主和探花郎的美好故事时,谁又能设身处地的想起那位林氏才是正妻,如果当初沈家不想让她入门,为何不否认掉那门婚事,而不是既要清高好名声,又在背地里嚼林氏的舌根。
池柔芙见她不说话,笑容越发张扬,目光也愈发轻蔑起来,“要我说那林氏也是自作自受,明知道自己出身低贱配不上探花郎的时候就应该及时放手,她倒好,仗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婚约就敢没脸没皮的黏上来,最后还做了那么多坏事,这种女人浸猪笼都不为过,就是最后一纸休书实在是便宜了她,要是换成我,我定然得要将她的腿都给打断。”
听她不断在辱骂着林氏,实际上暗借着辱骂自己的许知微抬起惨白的脸,掐得掌心刺疼的讽刺道:“林氏犯了什么错?错的不应该是那位郡主和那位沈郎吗。一个明知对方已娶妻,另一个明知自己有妻子还要同其暧昧,要我说,天底下最无耻的应该是他们两人才对!”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你怎么连那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池柔芙翻了个白眼,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再说郡主同沈郎家世相配,哪里是那等无知村妇能高攀得上的,林氏一介蠢妇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多年,在郡主出现后,就应该识趣的自请下堂,说不定郡主还能帮她改嫁个不嫌弃她生不出孩子的屠夫。”
如果许知微不是这场戏里的原配林氏,她恐怕都得要为那对有情人的感情拍手交好,可她偏生就是这场戏里的林氏原型。
戏既已看了的许知微正要起身,眼前忽然闪过一团墨绿色,独属于女子身上的甜香亦随风而来。
所以他消失的这些天里,都是和林淼思单独在一起吗?
池柔芙站起来,想要撒娇的搂着久未见面的大哥的手臂告状,又在对上男人冰冷的瞳孔时讪讪地收回手,“大哥,你看嫂子,我今天好心约她来看戏,结果她不喜欢这出戏就算了,还凶我,说我有看戏的时间不如回去绣嫁衣,还说我看的戏不入流,有辱斯文。”
对上池宴探究审视目光的许知微整个人紧张得像是连呼吸都要喘不过来,垂下眼睑解释道:“我没有,也没有说过那些话。”
此刻的她是恐慌的,是无助的,亦是委屈的,偏生眼睛执拗的盯着他瞧。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大抵是希望他能信她一回。
眼锋暗藏得意的池柔芙委屈地拉长着凄凄惨惨的调子,“嫂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这出戏是我特意找人排的,你也不能说我喜欢的东西就是低贱,难登大堂。”
林淼思为其抱不平的埋怨起来,“我觉得这出戏演得很好啊,我和池大哥都喜欢,就是那林氏实在是太遭人讨厌了,明知道探花郎不喜欢她,还像块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黏上来,恶心死了。 ”
许知微听到他也喜欢,几乎是立刻抬头看向他,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喘不过气来。
他也喜欢,那他是不是也和戏中的探花郎一样,嫌她粗鄙无礼,比不上郡主金枝玉叶,自己是横在他们美好爱情里的一根刺。
更像白米饭里的一颗石子,碍眼又惹人憎厌。
池宴的目光略过她,只是用着他一贯清冷碎玉的声线说,“郡主,莫忘了今日你来池府是做什么的。”
林淼思立马不高兴的瘪了瘪嘴,“人家又没有忘,池大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池宴的目光又落在池柔芙发间簪的簪子,眼底森冷下来的拽过她的手到一旁。
林淼思走到许知微面前,高傲得不屑道:“嫂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天的事你别生气啊,都是我那丫鬟看错了,你放心,我已经狠狠的罚了她半个月的月钱了。”
“嫂子你最是大方,肯定会原谅我的对吗,再说了你要是能及时拉住我,我肯定不会掉进水里,说到底你在里面也有错。”只是她最后两句嘟哝声很小,要是不仔细听,倒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许知微忽然觉得好笑,都说道歉要有道歉的诚意,但她的诚意自己看不见半分就算了,还隐约反过来威胁自己,要是自己不原谅她就是自己小肚鸡肠,不大方,既如此,自己为何不遂了她的意,“如果我说,我不原谅呢。”
她这几天过得有多提心吊胆,惶惶不安,难道就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要全面盖过了?
就因为她是郡主,所以她的道歉自己就必须要接受吗?
林淼思瞳孔微微瞪大,觉得她简直是不可理喻,更认为她小气,“你怎么能不原谅我啊,我都好心来和你道歉了,你做人怎么能那么小气,都不大方一点,怪不得大家都不和你玩。”
闷着一团气的许知微又一次压下胸腔中汹涌而至的怒火,却在下一秒瞳孔骤变,一把拽过她挂在腰间的平安符,声音近乎发颤地问,“你腰间的这枚平安符是哪里来的。”
林淼思低头看着自己挂在腰间的平安符,歪了歪头,随即脸上弥漫出少女的羞涩,“嫂子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枚平安符很好看。”
她是娇羞的,可她更像是得意的,明晃晃的挑衅。
指尖蜷缩的许知微忍着喉间上涌的哽意,又冷漠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这枚平安符是哪里来的。”
哪怕许知微已经知道了答案,仍是自虐的要从她的嘴里听到。
“这自然是池大哥送我的啦,本来我是不想要的,但是池大哥说这能保平安,还说了要让我日日佩戴着。”林淼思带着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娇羞,“嫂子是不是也觉得池大哥太小题大做了,我现在是郡主了耶,有谁会想不开来害我一个郡主啊,也就池大哥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也是,她在看见这枚边缘绣上一朵小小兰花的平安符时,就应该猜到是池宴送的,他的东西除非是他主动送人,否则又怎会出现在别人的身上。
可是他送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送自己亲手为他求的平安符,难道自己的真心对他来说就一文不值,是能随手送人的东西!
林淼思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又俏皮地眨了眨眼,“嫂子,我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啊,可我真的只是把池大哥当成朋友看,嫂子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关系。”
“要是嫂子不喜欢这枚平安符,我把它还给池大哥好不好,就是我担心池大哥到时候问我为什么不要了,我怕自己嘴笨说出实话来怎么办。”她嘴上说着要还,却没有动手的意思,眼底深处更藏着一丝炫耀的狡黠。
炫耀什么,自然是炫耀自己丈夫对她独一无二的宠爱。
垂下眼睑的许知微吞下满嘴的干涩,“他送你的,就是你的。”
哪怕她很清楚的明白池宴不爱她,许知微的心脏仍是难受得快要爆炸了,就连呼吸都要喘不上来了。
原来她一直以为对任何事情都淡淡的夫君也会那么浓烈的,炽热的爱着一个人,只是被爱着的那个人不是她。
否则怎么会把自己送给他的东西,如此轻易的转送给了她人,只为讨其欢心。
这一刻的许知微忽然很想问他,自己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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