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池宴那日回来过一趟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知道去忙了什么,已是许久不曾见到他的人影。
唯独那日她被池柔芙抢走的首饰重新放回了她的梳妆台上,回来是回来了,但它们断的断,碎的碎,遍布斑驳的脏污,是不是也象征着他们的感情回不到幼时了。
又比如,只有她一厢情愿的记得他们青梅竹马的回忆。
等他再次回府时,已是近中秋,连炎热的夏日里都多了一丝凉爽的风。
眼下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倦意的池宴推门进来后,发现她还没睡,而是点着油灯坐在一侧绣花,不虞道:“夜里绣花对眼睛不好。”
“好。”既然他都那么说了,许知微也没有多说什么的把帕子放进绣筐里,又想到他好长一段时间不着府,终是忍不住问道,“夫君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
往常他在忙,也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十天半月不着家的情况。
所以他不着家的这段时间,是在陪林淼思吗,想到这个可能的许知微放在膝盖上的指尖骤然收紧,又像被一条粗麻绳拧住了心脏,紧紧缠绕,窒息的闷疼。
他们是不是也同戏本里的那样,已经互许了终生,那她呢,在这场他人的戏剧里又扮演着怎么样的一个角色。
刚沐浴出来,身上还弥漫着层清冽水气的池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等解了喉中干渴后,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看向她,眸光沉沉,“大理寺出了一个案件,等忙完这段时间就会好了。”
提起那个案件,池宴不免头疼,因为此事涉嫌的官员数量过大,导致整个衙门的人都在加班加点,连他今夜好不容易抽空回来见她,都是通宵了三个大夜后挤出来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嘴角往下抿的许知微也没有在追问,却心口一窒的想起那枚由她亲自去求来送给他的平安符,如此轻易的被他送给了另一个人。
“夫君,我送你的那枚平安符,你还用着吗。”许知微发现她就是那种即使证据已经摆在了面前,都仍是不死心的人,总要听到对方亲口说厌她,恶她,才会死心。
唇线拉平的池宴皱了下眉,“自然是在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没什么。”避开他眼睛,匆匆低下头地许知微很残酷的发现他说谎了,因为他说谎的时候,会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习惯。
别人说谎都会下意识避开对方的眼睛,他非但不避,还会迎上对方的眼睛直视。
这一刻,许知微才发现,爱与不爱之间的具现化是如此的明显。
也就只有她一个蠢人会看不出,还总是做着些自欺欺人的美梦。
即使到了这一刻,许知微仍是存着一丝奢望,但是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一犹豫,人已经被推到了床笫间。
所以他今晚上过来,是因为是双日吗?
还是因为他舍不得碰林淼思,不愿意她没名没姓的跟着他就失了清白,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找了她。
即使心脏难受得要爆炸,身体仍是十分诚实为他打开后的许知微察觉到他要走,忍着羞耻拉住了他的清癯有力的手腕,瓷白的小脸被浇灌后更显诱人,连那向来温婉的嗓音里都带上了勾人的媚态,“夫君,后日就是七夕了,你………”
许知微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像避嫌一样的从她身上离开,低沉的嗓音里充满了慌乱,“我后日衙门有事,如果忙完了我会早点回来。”
“若是夫君处理完了,可否………”话刚出口,就被许知微咬着舌尖将话逼回去,她怎么总是笨得忘记了他的习惯。
要是答应了,肯定会答应,要是不愿,哪怕她把嘴皮子磨破了,他都不会改变主意。
年年来问,年年得到相同答案的她怎么就做不到死心啊。
何况明日是花灯会,是自古以来相爱之人携手相度过的夜晚,他如今已有心悦之人,又怎会将那么重要的一天浪费在她的身上。
七夕过后就是中秋,以至于街道上格外热闹,一眼览去是造型各异但都一样精美的花灯悬挂于两侧。
随着天色渐暗,街道上行走的游人也变得多了。
站在青石街侧的许知微拿着刚从一位老翁手上买的泥塑小人,小人穿着喜庆的红衣服,拿着一把小宝剑挥舞只显憨态可掬,特别是眉间一点红印,更让她决定掏钱买了下来。
因为她第一次遇到池宴时,他便是那么一副打扮,也让她觉得他真好看。
好看得她愿意把手上的饴糖分他一半的好看。
说来,这还是她嫁入池家后,第一次出来看洛阳的花灯会,连带着无论瞧见什么都格外的新鲜,只是在看见他们都是成双成对的时候,心中难免会羡慕,也期盼着自己也能成为里面的其中一员。
很久没有出来的棠梨就像是放了线的风筝,哪里人多往哪里挤,“夫人,你看那边有小猴子啊。”
“你走慢点,别被挤散了。”
许知微对耍猴戏并不感兴趣,反倒是被边上卖糖人的小摊勾走了目光。
正忙活着的摊主见有人来了,还是个年轻漂亮,但梳着妇人髻的美貌娘子,笑道:“夫人,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糖人,我保证给你捏个活灵活现的出来。”
许知微看着架子上形状各异,但无一不栩栩如生的糖人,思绪恍惚间回到了幼时。
那个时候她正值换牙期,爹娘和哥哥都不允许她吃糖,她又实在是馋得不行了,就去缠住在隔壁的邻家哥哥,那个时候她只是单纯的认为对方长得好看,零钱也多。
分明才比自己大上四岁,又整日板着张脸,像个小老头一样的池宴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你正值换牙期,不能吃糖,与其想着吃糖,不如想想你今天的大字写了没有。”
一听他提起写大字的许知微耷拉下了小脸,难过得瘪起嘴巴,可是一想到吃不到糖,更显委屈的拉着他的袖子扯来扯去,“我吃完糖了就马上回来写大字,我真的想要吃糖。”
“我就吃一点吗,真的就一口,我得了不吃糖就要死翘翘的病。”
“你说过会答应我一个愿望得,我的愿望就是要吃糖,吃好吃的糖。”小许知微见他都不理自己,难过得就要张嘴假哭时,池宴像是被吵得不耐烦了,才拉着她的手到卖糖人的小摊前,板着脸对老板说,“要只小兔子。”
她也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要只小兔子。”
很快,老板用熬好的糖浆,动作熟练的勾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递过来。
许知微接过糖画,放到嘴边,朱唇轻启的咬了一口,感受着糖化开后在舌尖里迸发出的甜味,眼睛都幸福的眯了起来。
果然很甜,也难怪她小时候总是惦记着要吃糖人。
准备转身去找棠梨时,河的对面正随风传来一道娇俏可人的女声,令她整个人跟着僵在原地,捏着竹签的骨指无意识收紧。
“池大哥,你好厉害呀,居然全都猜中了。”
“你也很厉害。”男人的声音即使在轻,也像有人往她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溅起庞大的水花,连她这个在岸边围观的路人都被溅湿了衣服。
隔着一条湖,瞳孔紧缩的许知微看见了那个说着今晚上会在衙门忙碌的男人。
他的身上穿着自己为他亲手挑的衣服,正眉眼温柔,没有丝毫不耐的陪着另一个女人逛花灯。
“池大哥,你说我是戴这个狐狸面具好看,还是这个辟邪的啊。”穿着水红色织金襦裙,额间点着桃花钿,更显娇俏可爱的林淼思正站在小摊前,手上拿着两张面具,满脸纠结的询问着她身边的男人,即她的丈夫。
“好难选择啊,池大哥你快点帮我选一个啦。”
不知谁在半空中燃起了一场璀璨盛大的烟花,也将烟花之下的河的两个对面切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白米饭里的碍眼石子,一个是和白米饭佐饭生香的梅子。
刚从衙门回来的迟宴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岸对面并没有看见他所以为的人,有的只是一个卖糖画的小贩,掉在地上的一副糖人画。
是最近太忙,都忙得出现幻觉了。
池宴并没有为她选面具,而是疏离的说,“抱歉,我还有事,郡主和殿下,王爷还是让别人陪吧。”
他刚把积压的事情处理完出来,就是想要和她一起过节,没有想到刚走到这里就遇到了林淼思和安阳王,六皇子等人,出于礼貌他帮人猜了灯谜后便选了理由离开,并匆忙地往家赶。
希望他回来的时间还能赶得紧。
许知微不知道是怎么说服自己离开那里的,只知道原本吃到嘴里的糖在这一刻竟苦到了舌根上,那丝苦更蔓延至心窍上。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天底下的糖,不是所有的都是甜的。
好比她所喜欢的少年郎不一定会喜欢她。
“姐姐,你怎么哭了。”边上提着灯笼的小姑娘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还踮起脚尖,试图想要帮她擦眼泪。
“我哭了吗。”整个人茫然得像一片落不着地,没有根基随处漂浮的柳絮的许知微抬起指尖往脸颊上抚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冰冷湿濡。
小姑娘思考了一下,然后举起自己另一只手握着的小糖人,眉眼弯弯的递过去,“姐姐是不是因为没有吃到好吃的糖果才难过啊,没关系,我这里有好吃的糖,我分给漂亮姐姐吃。”
砰的一声,不知谁在天空中燃起了烟花,璀璨,明亮,也易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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