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走在路上,栓子一路在前面小跑,不时回头看一眼她。这会儿太阳出来了,薄雾渐渐散去,田地里的麦苗绿油油一片。
她又抬手摸了下发间的银簪,顶端的小花苞轻轻嗝了下她的指腹,微凉的触感惹得她频频窃笑。
桂香家的大门开着,春桃刚跨过门槛走进去,就见桂香正往厨房抱柴禾。
桂香察觉到有人进来,一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春桃头上的桃花银簪,几步跑过来,眼睛发直的盯着桃花簪瞅,连珠炮似得问道:“春桃,你戴这簪子太好看了!这簪子在哪儿买的?做工真精致,多少钱?谁给你买的?”
春桃羞涩一笑,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她,小声道:“我不知道多少钱,我夫君买的。今天是我生日。”
“你生日?腊月初六,对对对!我都给忙忘了!”桂香心底说不羡慕是假的,可她也真心为春桃高兴:“你叫春桃,他就给你买根桃花簪,说没费心思我都不信!这银簪肯定不便宜!春桃,我可实话说了,姐妹真是羡慕你啊!”
这会烧水,肯定是给杀年猪备的热水,桂香怀里这点柴禾可不够用,春桃又过去柴房抱了一大把柴禾:“吴二哥待你好,你公婆人也好,也能帮衬你们,小米更是可人疼,一家子人丁兴旺的,我还羡慕你呢!”
“去!你男人是真不错,记得你生日,还给你买礼物。我家吴成,我生辰都过了快俩月了,他才问我是不是要过生日了?说那天带我去镇上吃碗大肉面。”
“我看是他嘴馋了!”桂香吐槽着吴成,又看一眼春桃头上的桃花簪:“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别人夸周怀林比夸春桃自己还要让她高兴。
春桃走在她身旁,心底是说不上的甜意:“吴二哥心里想着你呢,家里的银钱都交给你,出去做工,连一文私房钱都不藏,回来还给你买饴糖买花布,你让往东,绝不往西,这还不好?”
这些可都是往日闲聊时,桂香说给春桃听的。
桂香想着吴成,也觉得自家男人不错,顿时笑嘻嘻的带着春桃朝厨房过去。
这人呀,得知足。
春桃松了口气,就怕和桂香生出嫌隙,现在看来是没事了,她脚下轻快的追上她。两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聊个没完。
春桃在乎谁,才会在意她的看法,对其她婶子们的打趣,她多是低头羞涩一笑,也不和她们言语来去。她们自觉无趣,也便不多说什么了。
南墙边,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你家金叶还没相看好人家?”牛婶走到翠花婶子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倒了些到翠花婶子手上,她望着春桃的背影抬抬下巴:“要是能找个像周三郎那样的,倒是不错,知道疼媳妇。”
翠花婶子跟着望向春桃,眼睛却是落在她头上的那根银簪上,阳光一照,耀白耀白的,衬得人都跟着雅致起来了:“谁说不是呢!女儿家嫁人,那是一辈子的事,遇个好人家,一辈子不愁,要一脚踩错了,下半辈子可不得泡在苦水里。”
翠花婶子长叹口气:“周三郎没回来的时候,我还同情这丫头,现在再看,人家的日子,不比谁好?遇个会疼人的男人,这女人一辈子就是吃苦,心里也是甜的。”
“你这话在理。那你可得给你家金叶好好挑一个,金叶人又聪慧,又有手艺,什么样儿的好人家找不到,最主要还是要看男方品性。”牛婶说着提起正事:“我娘家村上有个读书人,算起来是我的族侄,去年考中了童生,家里就一个老母亲,有三间瓦房,小伙子人斯斯文文的,比金叶高个大半头,人又刻苦又孝顺,就是年岁比金叶大些,过完年二十刚出头,咱都是过来人,年岁大些会疼人,你觉得怎么样?”
“合适了我给两人牵个线?”牛婶对着两个大拇指,笑的意味深长的。
翠花婶子正在磕瓜子,顿时觉得这把瓜子有些烫嘴,她就说嘛,牛婶今天怎么来找她扯闲篇。
牛婶口中这个人她知道,叫任帆,他是考中了童生,可童生功名有个什么用儿?就是听上去好听罢了,连开班授课都不成,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那刻苦,说好听叫刻苦,说不好听就是轴。这任帆一读起书来,就什么也不操心,自家地里草长的比庄稼高,每天来去上学,看到了就跟没看到一样,一根草都不拔,就这,还能指望他什么?
两人全靠她那个背都累弯了的老娘忙活,孝顺都是说给人听的,要是真孝顺,今年冬天,怎么不见给他老娘买个炉子使。在翠花婶子看来,嘴上孝顺不是孝顺,这不落到实处的,都是假孝顺。
翠花婶子心里骂骂咧咧,嘴上还不能得罪人,人家毕竟也是为自家闺女操心,不管几分好意,这情还是要领的。可不能坏了自己闺女的名声。
“听着倒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我家金叶就是个农家丫头,大字不识一个,这两口子过日子,搁在一起说不上话,也没个趣,她婶子你说是吧?”
“嗨,年轻男女,处一处不就有话说了吗?我看正当配。任帆学问不错,来年要是考上秀才,你家金叶可就是秀才娘子了,这好日子可不就来了吗?”看的出来,牛婶是真心觉得任帆不错:“要是任帆他日再有造化,考个功名,你家里出个当官的女婿,你就是躺着也能笑醒喽?”
“到时候,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媒人啊!”牛婶拍拍翠花婶子胳膊,笑的合不拢嘴。
一时间,翠花婶子都被牛婶编的这个梦给说动心了,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个寒颤,脑子瞬间清醒不少。说了这么多,不是假如,就是如果,全是些看不见,抓不着的东西。她不能为一个梦,搭上自家金叶一辈子。
“那就借你吉言啦!那个她婶,你看我家金叶今年才十四,她爹说是让多留几年,过几年在家当姑娘的日子,你那族侄能等吗?”翠花婶子直接一招以进为退:“可别给人家后生耽误了?”
牛婶瞅着翠花婶子,后者笑的一脸诚恳,她本来还怀疑这翠花是故意用话搪塞她,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牛婶笨想着,这世上还有农家姑娘不想当秀才娘子的?
“那是不合适,任帆娘的意思是,最好今年就能完婚,最迟也想明年开春前成婚。”牛婶眉头皱着,摇了摇头。
翠花婶子默默翻个白眼,这哪儿是找媳妇,这不就是找劳力吗?找个冤大头带笔嫁妆,把家里地头料理妥当,供任帆读书,再照顾他老娘。就为了个没影儿的秀才娘子说头。
这算盘珠子打的,离二里地都能听到噼啪声。
谁愿意谁去,她可不想送她家金叶去:“那是不凑巧了。”
“也是金叶没福气,这秀才娘子,她是当不上喽。”牛婶朝一旁吐着瓜子皮,到底还是有些不爽,说话夹枪带棒的。
翠花婶子听的直运气,当即回了句:“秀才娘子?不说是童生吗?”
“明年考上了不就是秀才吗?”
“哦,还没考上啊?”翠花婶子故意拖长了语调,嘴巴大张,表情很是浮夸。
这就是没的谈了。
“鱼找鱼,虾找虾,骑着乌龟找王八。”牛婶瞪了她一眼,甩着胳膊走去旁边,嘴上嘟囔着:“我倒要看看你家金叶,能找个什么样儿的?”
“那她婶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翠花婶子这张嘴,就没输过:“将来我家金叶摆酒,你可一定得来讨杯喜酒喝。”
牛婶那话说完,本就有些后悔,都是一个村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是自己儿子的婚事,为这得罪人,真是不值当。现在又被翠花婶子当面噎一句,真是两头堵,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骤红骤白。
翠花婶子也觉得腊月头说这话不吉利,有咒人家的意思。又见牛婶脸色不对,生怕给她惹犯病了,忙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几步走去牛婶身边,拉拉她的胳膊:“她婶,你看我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我这给你道个歉,你可别闹心。”
牛婶也不是什么小性子人,话赶话说到那里了,双方既然都有意让一步。她拍了拍翠花婶子的手,呼了口气:“都是为了儿女,我能理解。”
一弯月牙斜斜的挂在枝头,衬得那被风摇晃着的枝桠,越发纷乱。
春桃躺在被窝里,两只手上拿着桃花簪对着烛火看,嘴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你是没看到,今天好多婶子的眼睛都往这支簪子上瞟,个个夸我有福气,不知道多羡慕。”
这还是第一次,春桃被这么多人正视,一颗心涨涨的,就像吃饱的猫儿,在墙角晒太阳时抻个懒腰,说不出来的餍足。
“开心吗?”
“当然开心!”春桃侧过身瞅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多婶子都说,找夫君就该找你这个样子的。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我在你心里就这般好?”周怀林单手支着额头,侧身笑望着她。
“那当然!”春桃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们都说二叔如何如何好,有多么好看?我想象不出来,我能想到最好看的样子,便是夫君你。”
“嘴巴这么甜呀!”周怀林一颗心都被春桃融化了,他俯身凑近她,嘴唇轻触着她的唇瓣,低醇的嗓音压在她唇边,隐隐含笑:“让我尝尝?”
“灯,灯没熄!”春桃欲拒还迎的,手搭在他胸前轻推。
“我想看着你。”他说。
“别……”
窗纸上映出两人交叠的轮廓,片刻后,烛火熄灭,只余一室漆黑,男女的低|吟声隐约响起。
窗外的一轮新月,安分的挂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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