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吃馒头。”春桃掰开馒头,将裹着汤汁,蒸热的酱肘子肉片夹进馒头里,轻轻一捏,肥肉便化成了肉泥,递馒头到他手边:“这个软和,不费牙。”
她自己则取过一根红薯,皮也没拔,吃的津津有味。
“爹不吃,你和栓子吃。”周老爹连连摆手:“爹老了,吃了不克化,你们年轻人吃。”
“就这么两片,好克化。”春桃将馒头塞到周老爹手上:“专门给您蒸的,您快吃。年轻人牙口好,胃口好,吃什么都一样。”说着,咬了口红薯。
“对,都一样!爷爷我就喜欢吃南瓜。”栓子拿过一块南瓜,咬了一大口。他这个春桃的跟屁虫,总能在第一时间响应春桃。
“爹,你吃吧。”周怀林将剩下的两片肉,一片夹给了春桃,一片夹给了栓子,不容拒绝道:“你俩也吃!”
“夫君……”
栓子瞅瞅肉片,又瞅瞅三叔,想吃又没敢动筷子。
“你俩快吃,我平日在镇上,打牙祭的时候多。”周怀林劝道:“我这边差事稳定,过两年俸银肯定还会涨,供一家人吃喝还是没问题的,以后想吃什么,就去买便是了。”
“栓子快吃。”他掰了半个馒头塞到栓子手上,将他手里的南瓜拿走一口塞进嘴巴里。
栓子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又看看塞着热乎喧软馒头的右手,鼻头酸酸的。
见他又要来拿自己的,春桃察觉到他的意图,三两口将自己手上的红薯吃完,口齿不清道:“我呲完了。”
“那你就吃馒头。”周怀林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无奈笑笑,将剩下的半个馒头掰开,沾了下蒸肉的汤汁,夹上肉片,塞到她手上。看着栓子问道:“三叔给你也夹一下?”
“好,谢谢三叔!”
周怀林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夹好的馒头递给他:“吃吧!喜欢吃,三叔以后再买。”
“过日子是细水长流的慢功夫,哪儿能跟你说的一样,想吃什么就去买。”周老爹瞪了眼周怀林,又看着春桃,语重心长道:“老话说,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一世穷。三郎媳妇,你别听三郎的,他这过日子,没个章法。”
说着,周老爹看着他摇摇头,疑惑道:“也没过过富贵日子,怎么能养成这么大手大脚的毛病?娘胎里还带这个?”
周老爹你有所不知,他这辈子是没过过富贵日子,这毛病是上辈子带来的。
“我都听爹的。”周怀林赶忙认错,他觉得自己再不说话,他爹就要真相了:“我的俸银都交给春桃保管,儿子可不藏私房钱,不信您问春桃?”
见他急于辩白,春桃笑着瞟他一眼,点点头道:“真的爹。”
周老爹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的表情和缓不少。
过完腊八,又下过一场大雪,时间一晃便到了年跟前,清扫屋顶的蛛网和灰尘,将各处都擦洗一遍。春桃又将一家人大年初一要穿的鞋袜新衣都翻出来,整理检查一遍。
堂屋里,大门半敞着,一缕阳光洒在堂前的地上。周怀林坐在椅子上,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本《三字经》。栓子站在他身前,小手背在身后,正在摇头晃脑的背诵《三字经》,挺着小胸膛,声音稚嫩清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从头到位,栓子背起来都不打磕巴,春桃在屋里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小声跟着背,一会儿卡一句,一会卡一句,每每都要等栓子提醒,她轻拍了下自己脑门:“你怎么这么笨呢!”
想着夜里,两人窝在被窝里,周怀林可没少给他开小灶:“小灶白吃了。”
春桃整理完一家人的衣服,没发现自己的新衣服,又在屋里找了圈,还是没发现。
她蹑手蹑脚的走去门边,小小的撩开门帘一边。叔侄两人正一个背一个听,周怀林手指有节奏的轻点着书本,同样的严肃认真。她将帘子掀开一个小口,悄咪咪的探出小脑袋,舌尖抵着牙齿,朝他发出轻轻的嘶嘶声。
见周怀林扭过头来,她忙将手探出来一点点,快速的朝他招招手,比着口型道:“过来。”
“栓子,你继续背。”栓子刚想转头去看,被周怀林出声制止了。她三婶这个样子,让小孩看见了,真是有损大人形象:“你声音大点儿。”
“……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栓子的声音骤然提高,惊得院子里的麻雀扑闪着翅膀飞走。
春桃嗖的一下收回脑袋,轻拍着胸口,自言自语道:“栓子没看见吧?”
周怀林寻思着,栓子平日那探头探脑的小模样,终于是有了出处,原来都是跟他三婶学的。两人扒门边的小模样,简直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怎么了?”周怀林屈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三字经》背会了吗?我晚上检查。”
“在背了,在背了!可《三字经》真的太难了!”春桃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夫君,能不能再宽限我几日?”
周怀林被她摇着身子轻晃:“不是你说了要学习的吗?”
想起自己之前抬着下巴,信誓旦旦的向周怀林说过的大话:“我肯定会和栓子一样,背的又快又好。你等着瞧好吧!”
现在打脸了,她只能使出屡试不爽的一招“撒娇**”:“夫君,我又不用考科举,不用这么严格吧?”
“当初是谁?羡慕人家别的女子识文断字的?”
“那我还能上山打猎呢!”春桃叉着小腰,骄傲的不得了:“我一个人能猎一头熊!”
“不羡慕了?”周怀林忍笑追问。
“哼,你又不喜欢她们,我还羡慕什么?”春桃小嘴叭叭的。
“瞧把你能的,还猎头熊!”周怀林掐着她的腮帮子重重拧了下。
“疼疼疼!松手松手!”
“还猎熊不?”
“不了不了!”
周怀林这才松开手,发现自己捏过的地方红了一块,顿时又心疼起来,凑近吹了吹,反手轻轻的给她揉着:“还疼吗?”
其实不疼,春桃刚才是故意的,见他满眼疼惜,她扑过去环住他的腰,仰着小脸道:“你给我揉揉就不疼了。”
“真的疼吗?”周怀林看出她的小心思,却乐的配合。
春桃一说慌就上脸,脸颊红扑扑的,小嘴依然挺硬,抬手捂上他的嘴唇:“疼呀!你快揉,不准再问啦!”
两人闹过一阵,春桃才想起问正事:“夫君,我的新衣服呢?过两天赵大跟何妹妹成亲,那天我想穿新衣服去,你说好不好?”
“不留到大年初一穿了?”
“二十六穿一次,我就收起来,大年初一再穿,还跟新的一样。”春桃想,赵大成亲那天,客人应该很多,毕竟赵大家有个油坊,何家也有布庄,都不是没头脸的人家。她倒是不虚荣,只是不想穿的太破旧,怕自己会给周怀林丢人。
想着想着,又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然,那天我不去了,夫君你自己去吧?”
“我想带你去。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别人一看便知晓你是我娘子,省的那些大娘们乱点鸳鸯谱。你就不想那些人看看,我们多般配吗?”周怀林捧着她的脸,认真的看着他,声音温柔:“就算你不想,我还想让她们看看,我家娘子有多美好。”
“好吧~”周怀林三言两语,春桃便缴械投降。
周怀林从靠墙的立柜上取下一个藤编的小箱子,放到桌上,拿过一旁的布巾掸了掸上面的浮灰,侧身看着春桃道:“打开看看?”
周怀林的每一句‘打开看看’,后面必定跟着惊喜。春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还没打开藤箱,手心便已冒出虚汗来,她扶着两个角,缓缓地打开藤箱。
上面是一件鹅黄色的窄袖棉衫,春桃在蓝布裙子上蹭了下手心的汗,这才双手提起衣领,将衣服拎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衣服上,鹅黄色的衣服,颜色更加鲜灵。
领口处绣着两道缠枝的绿色纹样,一打开,顿觉一整个春天在这件衣服上盛开。左边侧腰处探出一枝粉白粉白的桃花,开的灼灼其华,仿佛有风吹过,疏落的花瓣翩翩翻飞。
“好美啊!”春桃惊叹道。她将衣服比到自己身上,慢慢转过身,眼皮轻抬,抿唇笑问:“好看吗?”
“特别好看!”周怀林肯定的点点头。
就像是二月春日里,枝头新开的那朵迎春花,迎着微风,在朝路人轻轻挥手,说不出的清新娇憨。
突然,周怀林没头没脑的说了句:“男人绣花肯定娘们唧唧的。”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记仇?
春桃正喜滋滋叠衣服,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这话不就是她说的吗?脊背僵硬一瞬,她叠衣服的动作越发慢条斯理,背对着他,恍若未觉般:“啊?”
就她这反应,说她没想起来,周怀林都不信。平日能骗过他,那是因为周怀林愿意让她骗,他走到她身后,弓着背将下巴搁到她肩窝,呼吸喷洒在她耳廓,他又重复了一次,这次语气委屈:“男人绣花肯定娘们唧唧的。”
男人绣花等于娘们唧唧,这句话像座大山一样,咣唧一下砸到春桃眼前。
春桃大脑飞速与运转:“夫君绣花跟写字一样,一看便是文雅君子。”
“不娘们唧唧的?”周怀林见她紧张的鼻尖都开始冒汗了,越发想要逗逗她。
“绝对不是!”春桃肯定的连连点着小脑袋:“谁呀?胡说八道的!”
“这不是娘子之前说的吗?男人绣花肯定娘们唧唧的。现在娘子又说我绣花不娘们唧唧,娘子是不是在骂我,不是男人?”
春桃满脑袋就娘们唧唧,男人绣花几个字一通搅合,她真的很想摇着他的肩膀,大喊一声:“你这都是怎么扯到一起的?周怀林,你不要胡搅蛮缠哦!”
你到底要哪样?春桃被她绕迷糊了,半晌歪着头回了句:“那夫君你,娘们唧唧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怀林本想出一下那天的气,这下,更气了。屋外栓子已经背到尾声了,他瞅了眼外面的大太阳,留下一句:“晚上再收拾你!”
“还背《三字经》啊?”春桃疑惑的接了句。
你这女人,是不是故意要气死我?周怀林猛地回头,咬着牙关,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眼神对上她的视线,慢慢向下轻移,落在她起伏的小山丘上,意味深长的扬起唇角。
春桃跟着他的视线低头,刹那间闹明白了她的意思,捂着自己的胸口,脸颊浮粉,薄怒道:“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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