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盛夏与凛冬(7)

“还要不要?”

我是他赎过来的人,我是他的人。

这样的人间情事是正常的,本应该发生的,或许还要赞他一句正人君子,从来不滥情,从来越界不碰我。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天雷勾地火,也不是娓娓能道来的。

我只知道他赤诚,待人也规矩。

我知道我喜欢他。

于是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凑近脖颈,探索桃源那样,细细密密的吻如雨落人间。

缱绻而暧昧的暗夜里,我肩上的那道疤癞暴露在他深邃幽黑的眼里。

浅浅的吻落在颈上,湿漉漉的泪水也落在上面。

我无知无觉,他仿佛受了很大的震动,不再继续下去。支起的手肘抬起来,反而拢起我的肩膀,环抱住,将整个身躯都压在我身上。个子那么高的人,也没重过我一个小狐狸多少嘛……

湿漉漉的泪溶了些热气,烫得我肩头,像烫穿了一个洞。

他抱着我,不再说话了。

我问他,“怎么了,陈望鹤?”

他的脸埋在我肩膀上,靠近耳畔,用闷闷不乐的沙哑声音和我说,对不起。

向来强大、无所谓失去的、恣意张扬的青年,连在山寺前犯戒那回都跪得笔直,不屈不挠的样,那么脆弱的陈望鹤我还是第一次见。

对不起我什么?

小狐狸想不到,陈望鹤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旖旎气氛散了大半,我觉得头疼,眼皮也沉。不知何时我睡过去了,起来的时候是在床上的,被子掖得好好的,全然不似我平时睡相。

怕误了事,我捡起桌上戒指套入手指里,赶忙起身。

他和爸爸短暂达成了和解,在席间没有那么重的硝烟弥漫的针锋相对氛围了。金说真随了些妈妈的温柔性情,我看得出来,妈妈在意他,所以尝试着喜欢我。

添饭夹菜,温言软语……哎呀,陈望鹤,我又要哭了。

我们和缓了那陌生人之间的尴尬,几日来不至于过分亲昵、视如己出,但关系已经很亲近了,毕竟我是外人,是金说真这个叛逆儿子在外讨来的媳妇。

我给妈妈编彩绳,挽到第四圈的时候,妈妈笑着望走来的金说真。

他忽然蹲下,就在我们之间,摸摸我肩上散落的头发。

他和我说,“要不然你陪妈妈去欧洲吧?”

欧洲是哪里?我只知道苏州、徐州、常州……还有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

“在外国,”他当是知道我不懂的,又解释说,“这边也乱,南京不安全,正好你也嫌待在这边闷,跟妈妈去欧洲玩一段时间解闷吧。”

去玩?好耶!

“真的吗真的吗?”

“嗯。”

他将纷乱的头发给我别到耳后去,和我点点头。

我以为他说着玩的,没想到真的给我认认真真准备起行李来了,漂亮的小裙子装在一起,他给我买的新式帽子也塞进去,满满当当,看他热切的样子,我觉得奇怪,也不舍得。

听林姐姐说外国人讲的都是洋话,好似是叫什么英语来着,噼里啪啦一大堆,比南京话还拗口,小狐狸学不来怎么办?

“陈望鹤,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始终惴惴不安,一遍又一遍地和他确定着。

“骗你干什么,”他吻了吻我的眼睛,眼睛里全是我,他说,“欧洲天气不像重庆这般湿热,妈妈腿脚不好,你替我多照顾照顾她。欧洲还有好多的时装裙子,你穿上会很漂亮,一定会是最动人的东方美人。”

陈望鹤向来不会和我畅想未来,他只会紧紧抓住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跑进暮色里,捉萤火虫吗?或许是的,也或许是回灵禅寺,或许也是回漂泊不定的我们的家,从来不会放开小狐狸的手。

陈望鹤,你还要骗我。

家属楼人来人往,这厢有新妇进来,那厢又有丈夫去了。对门薛大姐的丈夫折在山沟里,尸骸拼不拼不起来。她哭到昏倒,她挂了一块红绸就悬梁自尽了。你不是不知道。

队里退房手续繁重,你偷偷忙活了好久吧,怎么就让我这个大字不识得几个的小狐狸知道了呢?

你送我和妈妈上船的时候,妈妈哭了好久,眼眶红红的。可我不敢哭,不敢让你知道我也不舍得,不敢你的处心积虑落空……可是金说真,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这一走,而我和你很可能就是生死两隔身。

你私心作祟,给我的未来编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叫我活着,叫我永远忘了你。

陈望鹤你知不知道,我真真忘不了。

山寺的点点滴滴,红尘里的重逢,我都忘不了。

教我入世,教我爱人,又教我别离,教我怨憎。

难怪我不悟大乘,怎么可能悟大乘?

小狐狸不怕死,小狐狸只怕你死,小狐狸只怕你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

妈妈和我说,“望鹤聪明伶俐,心里头念着那劳什子苍生大义,为了扶危救国当飞行员吃了很多苦。”

“有高人说他命数不好,是非重,要去佛缘深的地方修行定心。在他十五岁那年我们送他去了珑山的灵禅寺,那里的主持修为高深,我盼望着他能悟道参红尘,虽然与我生分,可是只要他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波澜起伏的海浪卷呀卷,我看见惊起一滩鸥鹭,斜展长翅,奔向自由的远方。

“这个孩子从小就心思敏感,我和他爸爸将他送到灵禅寺的时候,他好乖好乖,还会和我挥挥手说,别担心妈妈。”

妈妈的泪纷落如雨,蓝海是她哭出来的湖泊,

“他待了快两年,我们都以为他放下了开飞机的梦想,想安安心心当个普通人,参禅度日。”

“可有天他孤身一人回来了,什么行李都弃在半路。一进门跪了他爸爸,说要读军校,说一定要扶危安国。一遍又一遍地磕头,掌心上的伤好生骇人,血流一地。那疤也就留下了,而他爸爸不得不妥协了。”

“家国大义我们都懂,只是我们就剩他这么一个孩子,他要没了,我们活着也没什么念想了啊.....”

“偏偏他懂事乖巧,只在这一条路上走到黑,从无过错。我可怜的孩子啊,是命中注定有这一遭,我痛心疾首,尚且不能挽回一丝一毫。”

抽泣声一次弱过一次,妈妈握紧了我的手。

“萤萤你是个好孩子,难怪望鹤珍重你。你不要学他,不要学他抛弃一切、头也不回地向着他的道。”

“望鹤是我的孩子,永远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愿看见你也受这苦头。”

“我们去了欧洲,会有太平日子过。他若……回得来,就团聚……回不来,也就听天由命了。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不后悔,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阻拦他……这样就好,我们奔赴欧洲,我们先他一步过新生活,只是抽空等等他就好……”

可妈妈对不起啊,陈望鹤也是我的道。

是我坚定不移要奔赴的红尘。

他是陈望鹤也好,金说真也好,他只是我的道。

无论生死,命数如此,总要……总要让我陪他最后一程的吧。

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怪叫我难过的。

可怎么办,谁叫我喜欢这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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