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盛夏与凛冬(8)

无论生死,命数如此,总要……总要让我陪他最后一程的吧。

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怪叫我难过的。

可怎么办,谁叫我喜欢这个人呢?

为了这个人我入红尘,不悟大乘;为了这个人我成为歌女;为了这个人我心甘情愿成为他有名无分的妻子……他怎么可以再而三地弃我而去,连船开不开都不确认,这般等不及。

金说真骗人,都说了不许欺骗小狐狸了,怎么不守信。

我哭了好久好久,自远渡重洋的大船上下来,一直到跑回家属楼,他不在那了。

看到林姐姐我也想哭。

因他将事做绝,又出临时任务了,家属楼回不去,我只能暂住林姐姐那里。

世道真的太乱了,我知自己算个负累,寄住林姐姐家里头,哪都不敢去。平日帮她照拂她伤残的大哥,或者就是想方设法联系上金说真的父母,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可惜没什么进展,事情因为战况搁置下来了。

林姐姐他们在重庆的老宅离训练基地隔了十万八千里,来来去去的脚程也要一两天。对了,忘了讲清林姐姐和退役的丈夫搬出了家属楼,不再回那生死未卜的地方。

一晃眼,都十月了。

金秋气候无常,罗大哥腿脚毛病愈来愈难忍,林姐姐找了份工作补贴家用,剩我一个大闲人,于是常常替他跑腿买药。

一来二去,因缘分结识了一位青年,他说他叫贺长陵,留洋学过西医,在医院里坐台上班。好似林姐姐也和他有些相识。

第一回不识字,是他指着我顺利拿完药的。

也是在这段时日里,我知晓自己身体出了一个大毛病。

我是天狐啊,因佛缘化成人形的天狐啊,怎么会那么轻易生病呢?我也慌乱,不敢教林姐姐知道这事,毕竟鬼怪之说对于他们人类来说还是难以接受的事。

害怕得不得了,见多识广的树妖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是否这算是对我化形闯人间的报应未爽。

日日因为未知而煎熬,我越来越怕自己没机会再见金说真一次。

趁着天气好些了,我和林姐姐请辞,打算回去找金说真。

她不放心我,令贺长陵得了她嘱托,一路陪我回去。

我就知道贺长陵是要误事的。他在悦苑歌舞厅把拳头砸向我完全不认识的人脸上时,我心想完蛋了。

刘悦惟在不在啊?我左右望啊望,怕好不容易没了身契出了舞厅还要平白被他讹一笔,我白给他打工那么多年,我可不甘心。

为什么我会和他跑到这来呢?

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了。

我回来找金说真,兜兜转转回到悦苑,看见隔一道马路金说真钻进了这寂寥的街道背后的人间“乐园”,于是我也追上去,宾客盈门,我找不见他身影。

只是一刹身影掠过,我就此愣了片刻,贺长陵大抵是真心在意我的,因他下一刻已经拎着拳头找上门去了。

可惜他打错人了,推推搡搡间,不知如何又砸了些东西,噼里啪啦地响,话也嘈杂。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萤萤。

来不及转头,洁白桌帘被踩住尾巴,猛地掀了一桌琳琅满目物件,响声刺进我耳中。

我抬手捂耳朵,一双手从肩膀上横过来护住我,动作一气呵成,将我给他拽怀里。

那人掌心有凸起的疤痕,我这辈子也忘不掉的疤痕。

脑袋给他摁怀里,我听见急促的心跳声,嘈杂的人群,微弱颤动的呼吸……不行,怎么心脏那么痛,悸动得实在不正常。

“你跑哪去了?”

痛苦灭顶,我答不上来话。

陈望鹤,我好痛好痛好痛。

我真真没有骨气,被疼得晕死过去。霓虹繁华,嘈杂喧天,连同金说真一并被我抛在脑后,湮入黑漆的眼前。

真是荒谬绝伦,所幸我大难不死,好似还能迎来那后福。

差点生死一别,叫他金说真再也不敢放开我的手。

其实我也不大知晓我有什么毛病在身上,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金说真他没和我透底。只是彻底地告了很长很长的假,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照料我。

趁着贺长陵没走,他带着我去办了合婚证明,还拍了很正式的结婚照。我穿着白裙婚纱,他着空军制服,两个人挽臂而站。

同天晚上,宴请了一些亲友,在他租下的房子里办了喜酒。

大家都笑意盈盈的,真心希望我和他过得好。

小狐狸知道的,无论是给我梳漂亮发髻的盈欢,还是远在天边不明情况的老树妖,还是在海的另一边的爸爸妈妈,或亦是眼前的动情落泪的林姐姐,他们都希望我和金说真平安如意、相守到老。

就算是和金说真不大对付的贺长陵也难得给他敬了酒,金说真眉挑得神气十足,颔首应下他的祝福。贺酒一饮而尽,而含目敛光,往我这笑,一团意气。

敬酒,贺喜辞,花好月圆,他在我身边。

岁月不是童话,也非聊斋话本,我们不可能永远活得安稳,岁月长途有无穷无尽的风雨、洪流,俗世有沉疴已久的阵痛,我们没办法永远安稳。可这样就好,我回到他身边和他在一起,受他照拂,得他幡然醒悟而真心相待不再赶我走。

过往种种皆在警醒我,活下去,活过一天是一天,活在一处就好了。

我看着陈望鹤的心满意足,温馨热闹的席面上一杯杯地敬酒。我也看着他在人散去后的寂寥里,一遍遍握紧我的手,他醉得不轻,也笑得像十五岁见面那一回。

抱着我不放手,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很闷很闷的声音,如山寺暮钟翁响,敲进我心。

“萤萤,我好开心。”

“可是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还要你跟着我受委屈……”

我蓦然被一场秋雨淋湿了满身。

陈望鹤清醒的时候从不说这话,他向来沉默而强大,决计不会如此脆弱的面对我。说到底,他还是坚韧的死性子。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他。

陈望鹤,我会怪你一会,可不会怪你一辈子。

如若你再次放开我的手,我到死也都不会原谅你,到下一世,到永远,到没有以后。

雨落人间,满地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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