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雨夜相见

隔帘微雨双飞燕,砌花零落红深浅。

清焰站在静安堂的廊下望着院子里被打落一地的垂丝海棠,脑海里突然冒出李珣的词。

是春天没错了,真好啊!暂时不用再抱着个手炉了,等天气好了,也许还能邀杨晴去踏青,还有忍冬,她是时候搬到昭园去做她的待嫁新娘子了。

清焰这样想着,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姑娘回了?老夫人正等着呢!”庄妈妈从里间迎了出来,行礼笑道。

清焰跟在她身后去给刘氏请安,又将桃花宴上的所见所闻略说一遍。

刘氏细细打量她,笑容意味深长,“你身上这件衣裳我倒是不曾见过。”

清焰顿了顿,“是陆将军借的。”

“这料子做工皆是上乘,尺寸也合适,可见陆三真看重你。”刘氏赞许地道。

清焰哭笑不得,“外祖母,这衣裳我还得还回去的。”

“那是自然!你亲自去还。”刘氏拍拍清焰的手,“你从前不是给他做过几次点心吗,明儿再做一份,就当作是谢礼了。”

清焰莞尔,这是要帮她与陆秦弓牵线搭桥了吗?

“外祖母,不是我泼您冷水,想必您也听说了,今儿赴宴的除了许家娘子,还有惠宁公主……”实在是轮不到您外孙女呀!

清焰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刘氏,希望她能听懂她话中之意。

刘氏哪能不懂,“我听你舅父说,今儿陆三一个桃花结都没接,他的呢,也没送出去。”

那又如何?接或不接,送与不送,他依旧是上京城乃至整个大历炙手可热的郎君,又那样的高大俊美,想嫁他的贵女数都数不过来。他的婚事,从来都是不用愁的。

见清焰不作声,刘氏又道:“今日人人都看见了,他对你是何等紧张,你才落水,他紧跟着就跳下去了……”

“是呀!”庄妈妈也附和道:“我看咱尚书府今年呀,定是好事一桩接一桩的。”

这话说到刘氏的心坎上,她笑着连连点头。

清焰却摇头苦笑,“外祖母,我是怎么落水的,舅父没跟您说吗?”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将炉子里烧得旺旺的柴火“嗞”地一声浇成了炭。

这场对话最终不欢而散。

清焰走后,刘氏重重叹道:“终究是容貌过盛,惹人嫉恨哪!”

“可是……”庄妈妈道:“若表姑娘没那副好相貌,只怕也……也入不了陆将军的眼吧?”

刘氏一怔,难道走来走去,又要走太子的老路?

屋外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刘氏转过头,原来是清焰。她站在那株海棠树下,伸手折下一朵嫣红,枝桠轻轻晃动,雨水坠落,淋了她一身。

她笑着钻到忍冬高举的伞下,一路绕着积了水的浅坑出了静安堂。

诺大的宅邸静悄悄,只闻雨点打在屋脊上的沙沙声。

“表姑娘……”

有人唤她。清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粉衣侍女手持灯笼站在角门后,毕恭毕敬地朝她行礼。

清焰停下脚步,笑问道:“何事?”

“奴婢刚从外头回来,被一位等在侧门的郎君叫住,他让奴婢给表姑娘带句话。”

“什么话?”

侍女朝她靠近,放低声音道:“侧门相见,有要事相商。”

说罢,她掏出一只香囊递给清焰。

清焰低头一看,这不正是她今日送给陆秦弓的那个虎头香囊吗?

“那位郎君是何样貌?可是十分英武?”

侍女低了低头,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她道:“正是呢。”

果然是他,都这么晚了,还追过来做甚?

“你去告诉他,让他回去罢!”这么晚了,两人还私下见面,实在不妥。清焰转身就走,又对慕春道:“给她把伞。”

那侍女抓着香囊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突然一把油纸伞塞了过来,她顾不得去接,追上前道:“表姑娘,侧门此时也无人看守了,又下着雨,要不还是见见吧?奴婢看他很焦急的模样,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清焰脚步一顿,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他淋成落汤鸡的模样,好像,有点可怜?罢了!见就见吧,若现在不见他,只怕他明日要寻到医馆去了。

清焰接过侍女手里的香囊,趁着四下无人,一群人做贼似的溜到侧门。慕春轻手轻脚替她开了门,清焰侧着身子探头往外,空荡荡的巷子,哪有什么人呢?

“姑娘,那儿。”慕春指着拐角处探出来的半个马头道。

马额上一道白色的火焰纹,正是陆秦弓的追风。

“你们在这守着,有人来了立刻叫我。”清焰接过忍冬递来的伞,轻声吩咐道。

忍冬几人不由得有些小紧张,个个点头如捣蒜。

清焰撑着伞蹑手蹑脚往外走,没走几步便听到巷子那头传来一声低笑,“见一面而已,怎么跟做贼似的?”

清焰住了脚,一张转折分明的俊颜从巷尾现出,苍茫的暮色都无法遮盖的清爽明朗,偏眉弓又生得深邃,以至那双眼睛如鹰隼般凛冽而坚毅。

她注视着这样一张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也就不说了。

陆秦弓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描着桃花纹的油纸伞外,一股淡淡的桐油香闯入鼻端。

“下着雨,将军怎么不撑伞?”清焰终于开口,见他身上的衣裳还算干爽,不自觉松了口气,手中的伞又举高了些,以便将陆秦弓一并纳入伞下。

“我骑马。”陆秦弓道,声音微微沙哑。他垂眸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她还是那身红衣,高举的一条藕臂上,大袖摆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昏暗的光线也掩不住的莹白。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握住了她举在手中的伞柄,肌肤相触的刹那,她先是一怔,旋即缓缓放开了手。

竹制的伞柄上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陆秦弓忍不住又握紧了点,企图抓住这即将消散的余温。

两人同在一把伞下,沉默漫延,静得几乎都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陆秦弓不动声色地将油纸伞往清焰那边倾斜,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黑暗渐渐拢了过来,巷角的卫聪看着磨磨唧唧的两人,急得干瞪眼:气氛都到这了,大好时机,赶快开口啊喂!

清焰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种了蛊虫般,只要一接近陆秦弓,整个人就晕乎乎的。她有点儿受不了,贝齿轻轻咬了口下唇,鼓足勇气抬头对上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将军,多谢你今日的路见不平,我很感激。”

“哪一件?”

“……啊?”清焰呆呆的,像森林里迷了路的幼鹿,圆圆的眼珠子带着股迷茫。

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陆秦弓眉开眼笑,他微微向前俯身道:“嗯?你说的哪一件事?”

又来了!清焰最怕他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跟个男妖精似的,仿佛只要他以修练了几百年的仙力对着她轻轻吹口气儿,就会将她迷得晕头转向。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略带戏谑的目光,“那就多了!”她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将军奋不顾身下水救我,虽然最后是我自个游到岸上的,还有替我讨回公道,虽然她们最后是迫于将军的淫威才跟我道的歉……还有还有,你未卜先知,晓得孙月如有求于你,未等她开口便提前为她扫清了障碍。”

她喋喋不休,陆秦弓凝视着她宛如花瓣般一开一合的红唇,喜悦如初升的朝阳,越爬越高,直照得他心里暖烘烘的。可当他听见她说到什么劳什子为了孙月如,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乌云,将那轮红日给遮个严实,晴空万里立即成了黑云压顶。

“我那是为了她吗?”陆秦弓咬着牙道。

他真想劈开清焰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一团浆糊吗?他明明是为了她!

芙蓉将她与孙月如之间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后,陆秦弓便有了思量。他知她敏感多思,又总爱妄自菲薄,不忍她怀揣着惴惴来找她,便自个主动将事情给解决了。

原以为她会懂得他的用心良苦,没想到还真的是原以为。

唉,罢了,他急吼吼地来找她,不就是来向她解释的吗?男子汉大丈夫,让让她吧。

想到这里,陆秦弓轻不可闻一叹,声音也跟着放柔了:“早知道,我就应该让你来求我。”

清焰心道果然是芙蓉那耳报神,便也没了捉弄他的心思,她摊开手掌,将虎头香囊递过去给陆秦弓,谁料这厮竟赌气不接。她不由得有些失笑,只得顺着他的性子道:“将军不仅能文能武,心思细腻善解人意还知恩图报,琴音更有金石之声,又晓得我好面子,便不为难我,真真是……”

“好了好了,你再夸下去,天上的月亮都要掉下来了。”陆秦弓打断她,轻咳一声,忍笑接过了她手里的香囊,“那你说说,是我抚琴好看还是韩奇那莽夫耍枪好看?”

“啊?”清焰闻言一怔,侧门内同时传出两声忍俊不禁的低笑。

陆秦弓面色不改,朝门内狠狠瞪了眼,“再偷听,拔舌头!”

侧门再没了动静,清焰哑然失笑:怎么两只耳朵犯了错,倒是躲在嘴里的舌头遭殃了呢?

“愣什么神,你还没回答我呢!”陆秦弓抬手对着清焰光洁的额头又是一弹。

挠痒痒似的,清焰躲都没躲。

“你倒是说啊!”陆秦弓又催促道。

清焰着实有些为难,因为韩奇银枪确实舞得不错,她总不能为了讨好陆秦弓有意贬低韩奇吧?可面对对面这人湿漉漉的眼睛,她实在不忍那簇火焰黯淡下去。

“将军,我相信你舞枪的身姿定比小韩将军还要英姿勃发。”

这话倒是很讨巧。

陆秦弓斜瞥着清焰,眉宇微扬。

她暗戳戳的,一点也不肯否定韩奇,但也大大方方的夸奖了他。细细嚼之,这更是明晃晃的偏爱啊,毕竟她压根没见过他舞枪就能断定他舞得比韩奇好。

如此斩钉截铁,如此信赖有加,陆秦弓实在找不出再去抓她小辫子的理由了。

清焰拿眼瞅他,发现他又变回那个讨了糖的开怀小儿,面上早已没了愠色。她抿了抿嘴唇,将疯狂滋长的笑意压下嘴角,“将军来寻我,就是为了这事?”

陆秦弓闻言握紧了手里的香囊,俊脸上的喜色正缓缓褪去,变得肃然。他的目光越过清焰,落在方府侧门两边的灯笼上。两点暖黄在微雨中随风摇拽,照亮了晚归人的心。

“我来,是想同你解释六年前的事。”

他的声音淡淡的,宛如群山深处的湖泊,平古无波。

清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那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珍而待之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原来他所说的以后竟离她这样的近,不是明日,也不是几个月几年,而是现在。

她忍不住朝他走近一步,仰起了头,一双美眸如盈盈秋水。

“你说,我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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