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祸不单行

说曹操曹操到,清焰刚将东西塞满三个箱箧,方隐荧便来了。

清焰忙迎上去问她事情的始末。

方隐荧道:“我们是拔营回城的时候才发现父亲不见踪影的,后来派人去找,便在悬崖边发现了一只鞋,上面还有血渍,连地上也有……他们说,父亲可能是被、被吃了。”

说罢她又掩面呜咽。

清焰鼻子一酸,喉咙发紧:“确定那只鞋是舅父的吗?”

方隐荧哭着点头:“内侍将鞋子送了回来,已经确认了,是母亲亲手做的马靴。”

清焰蹙眉,“可舅父一个文官,他怎么也跟着去狩猎了?”

方隐荧断断续续道:“你是不知道,父亲年少时也曾习过骑射,后来似是身体的原因,无法在马背上长途奔波,便弃武从文了,但每年的春猎和秋狝,他必要猎几只兔子狐狸过把瘾的。”

清焰忙拿了帕子替她拭泪,带着哭腔道:“那快派人去找啊,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已经在找了,你表哥还有姐夫已经去了,可这事还得城防军出马才行,那林子深得很,又有猛兽出没,寻常男子根本无法应付。可现下的情形,很乱,乱成一锅粥。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取消春猎之行,就连公爹也探听不出有用的消息。北凉的使团才刚到,我就怕他们无暇顾及父亲的生死。”

“不会的!”清焰握住她冰凉的手,坚定地道:“在这节骨眼上,泱泱大国,若真将臣子的生死置之不顾,不只寒了文武百官的心,更是主动给北凉众使送上笑柄。”

“可是……他们将悬崖附近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父亲的踪影,我真怕……”方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虽年长清焰一年半载,但她这十几年一直养在深闺,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哪经过这般大风大浪,顿时慌了心神,清焰又苦口婆心劝慰了好一阵,她才渐渐止住了泪。

“舅母呢,她还好吗?”清焰道。

方隐荧沙哑着声音道:“大夫给开了安神镇定的药,吃过便睡下了。”

清焰点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论理说现在的情形,她应该留下来同舟共济的,可柳氏以命相挟,誓要将她逐出尚书府,清焰晓得她一向对自己不喜,却没想到她已厌恶至此。

方隐荧却对柳氏的想法一清二楚。她本就因着长辈们的往事迁怒清焰,后来清焰在柳家茔园跪了几天几夜,她便不好再说什么。谁知后来又出了巫祝那档子事,紧接连李家的婚事也黄了,加之清焰学医一事,她也跟着被人指指点点,柳氏便开始有了怨言。

偏清焰每天忙得飞起,对此一无所察。倒是方隐荧,她每次回娘家,总能听见柳氏的抱怨。她深知母亲脾性,从未放到心里去,每每都是宽慰一番便过了。可谁知,事情竟能发展到这个地步呢。

“祖父的意思是,你先去外头躲几天,待找到父亲,母亲情绪也稳定了,便将你接回。”方隐荧又道。

清焰笑笑,不置可否。但她明白,她这一去,大抵是不会再回来的了。这样也好,她自由了,也可以少生些愧疚,毕竟这些日子,她给外祖一家带来的困扰已经够多了。

她终究不是方家女,是可以割舍掉的。她骨子里大约也继承了方楚的冷血与果绝,该转身时便毫不犹豫,哪怕前方的路布满荆棘。

而且,她早早地给自己置了个院子,不就是防着这一天吗?她与他们,虽是打断骨头连着肉,却终究做不到唇齿相依。

这时,忍冬已将行李收拾出来,几个仆妇上前将箱箧抬到侧门去,方隐荧一路相送。

“姐姐,若舅父有了消息,一定要派人来通知我。”清焰叮嘱她道。

方隐荧应下了。

几人刚走到侧门前,便见慕春在身后跑得气喘吁吁,她肩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

“慕春!”忍冬惊喜不已,连忙迎上前。

慕春一边喘着气一边道:“姑娘,奴婢求老夫人让奴婢跟着姑娘,她老人家允了!”

说罢她回身看向跟在身后的庄妈妈。

庄妈妈上前,将一个小匣子递给清焰:“这里头是慕春的身契,老夫人说了,以后这丫头便是你赵府的人了。”

一席话听得清焰心酸不已,她终究还是自立门户了。

清焰默默地接过庄妈妈手中的匣子,曲了曲膝道:“还请妈妈替我谢过外祖母,望她老人家保重身体。”

庄妈妈应是,又催促方隐荧快些回去守着柳氏,以免她醒来又做出过激之事。

方隐荧深看一眼清焰,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后。

忍冬与慕春合力将箱箧抬上马车,清焰见方淮指给她的两个护卫站在侧门两边犹豫不定,便道:“两位大哥不必跟着我了,快去帮着找人吧!”

护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便没有再跟上来。

马车渐渐驶离那座黄墙碧瓦的大宅院,清焰终究还是忍不住掀开窗帘去看。

小侧门边两盏灯火依旧,暖黄色的烛光在幽暗的夜色中显得犹为可亲。可那里终究不是她的家。

她缓缓拉上窗帘,对坐在身旁却满脸担忧的忍冬与慕春笑笑,轻轻将刘氏给的匣子打开。

清焰愣住了。

除了慕春的身契,里头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至眼角滑落:原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再也回不去揽月斋了。

“姑娘……”忍冬与慕春见她一脸慽慽,都快要哭了。

清焰忙收了泪,她将身契递给慕春,“从此你便是自由身了,我再给你一笔银子,快回去与亲人团聚吧!”

不料慕春却扑通一下跪倒在马车上,仰着头哀求道:“姑娘别赶奴婢走,奴婢的亲人早不在了!”

原来慕春双亲皆逝,早年跟着伯父生活,后来堂哥娶亲缺银子,他们几人一合计,便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如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去的了。

清焰无法,只得收回慕春的身契。她将刘氏给的银票贴身放好,心里同时盘算了一遍。

忍冬还有三日便出嫁,嫁妆一早就备好了,到时昭园便只有她与慕春、喑姑还有小秧,她还要继续学医的,但慕春几人总不能日日关在昭园里无所事事。好在喑姑有的是手艺,待过了这个关卡,她问过她们几人意见,若是同意,她便支个摊子让喑姑做些糕点卖去。有手有脚,总不能坐吃山空。她手上这点银子,实在不足以支撑她们几人一辈子的开销。

打定主意,清焰又让马夫先拐道去一趟英国公府。

“姑娘,出了这档子事,将军现在应当不会在府中吧?”忍冬道。

清焰沉默。

“去一趟吧!”她下定了决心。

马车一头扎进漆黑空旷的街道,不多时便来到英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前。守门的小厮正在关门,忽听马啼声嘚嘚,以为是家主回来了,忙停了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却见一个极其貌美的少女从车上下来,朝着他微微屈了屈膝。未等她开口,那小厮便抢道:“小娘子是来求见我家三公子的吗?”

清焰一怔,旋即点头道:“陆将军可在,烦请通传一声。”

小厮很是客气,“小娘子来得不巧,三公子尚未归家。要不这样,等他回了,小的再向他禀报小娘子来过了?”

话已至此,清焰只得谢过小厮,心事重重上了马车。

“姑娘,你是担心将军吗?”忍冬问道。

清焰点点头,“我想确定他没事,再求他帮帮忙去找找舅父。”

忍冬宽慰道:“据闻将军师从琅琊山问剑宗门下,武艺高强,身边又有卫参军,奴婢是觉得,除非是上战场,否则受伤这种事儿是轮不到他的。”

可邹仁善临走前那一眼一直在她心中萦绕不去。明明她师父杨晴才是医馆的二把手,他为何不瞅杨晴,偏偏瞅了她?

许是她多心了吧?清焰自嘲一笑。如今只盼着他与舅父方淮都平安无事,如若不然,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整个方家的天都要塌掉。

她一再告诫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因为忍冬的婚事还得由她来操持。

“别想太多了,眼下你第一要紧的事,便是做好你的新娘子。”清焰压下心中的忧虑,顾作轻松道。

马车再次冲进夜幕中,街上行人寥寥,整个上京城都陷入黑暗,唯有远处的皇城依旧灯火通明。

慈安宫内,冯太后在殿内焦灼地来回踱步,一面又命人再去承德殿打听消息,话音未落,殿外有内侍通传,皇帝来了。

顾不上请安问候那一套,冯太后急切地道:“镇北将军可是脱离险境了?”

谢致行深看冯太后一眼,“母后似乎十分关心陆秦弓?”

冯太后垂下眼帘掩盖自己的心虚,她往黑漆描金雕松竹梅花纹的宝座上缓缓坐下,正色道:“镇北将军为我大历出生入死,哀家担心他的安危,不是应该的?”

“恐怕不止这个原因吧?”谢致行目光如炬,他瞥一眼身后的黄广松,黄广松会意,立即躬身将手上端着的白玉碗呈上去给冯太后。

冯太后一脸狐疑,可当她看清两只白玉碗里装着的东西时,面色徒然一变。

谢致行以凌厉的目光逼视着自己的母亲,“血相凝者即为亲,母后,陆秦弓可是英国公之子,他的血为何能与郑的血融合,而不是陆郁亭?”

冯太后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开口道:“那孩子现在如何?所中之毒可解了?”

“邹仁善已为他施针放血,他现下正昏睡着,只要挺过今夜,便可无恙。”

冯太后大松一口气,旋即对安嬷嬷道:“去将我那金嵌宝石盖青玉匣子找出来。”

安嬷嬷领命去了。

谢致行稍显困惑,却还是很有耐心地坐在下首等着。不多时,安嬷嬷去而复返。

“给他看看吧。”冯太后道。

谢致行从安嬷嬷手中接过青玉匣子,将其打开,里头是一封信,因年岁久远,纸张早已泛黄,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太后亲启。

他霎时如遭雷击,颤抖着的手几乎握不稳匣子,黄广松见状,忙上前接过。

“你认出这字迹了?”冯太后望着殿外洋洋洒洒的月光,脸上并无多余的神色,“这是婉儿临终前写给我的信,你看看罢!”

谢致行目光定在那封信上,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一行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跃入眼帘,谢致行刚读了个开头,眼前便变得一片迷蒙。

“太后金安,敬禀者:婉卿于今日喜得一子,名秦弓,取自于楚国大夫屈原之句,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冀盼他能继承容氏儿郎遗志。

世间种种,婉卿皆已看淡,唯有此儿实是牵肠挂肚,奈何病体支离,行将就木,故上书太后,盼您老人家看在他为谢氏血脉的份上,护他于陆府无忧。待其成人,是做庶民子弟或为王孙公子,何去何从,皆由他愿。

冒味唐突干请,惟望幸许。珍重。永乐六年二月十三,容氏婉卿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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