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开始委屈巴巴了。

清焰撇了陆秦弓一眼，她接过慕春才端出来的汤药放到石桌上，强忍笑意道：“是啊，将军喝了这碗药就回去罢。”

陆秦弓仰头注视着她，想要从她严肃的表情里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清焰被他湿漉漉的眼睛盯得绷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好啦！晾得刚刚好，将军快喝罢！”

陆秦弓瞥一眼碗里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道：“我不喝，寻常的方子不管用。”

“就是师公开的药，卫参军遣人回国公府带过来煎的。”清焰解释道，端起汤药递到他面前。

陆秦弓却不接。

“将军莫不是怕苦？慕春，去拿蜜饯来。”

慕春抬脚便走，陆秦弓忙制止她，他接过药碗，嗤之以鼻：“大老爷们还怕这点儿苦？”

“知道你不怕，要凉了，快喝了罢！”清焰像哄娃娃般。

陆秦弓却撅起了嘴，“我喝了，有什么奖励？”

“哈？！”清焰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连一旁候着的卫聪与慕春都呆住了。两人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不可思议——眼前这个黏糊糊的男人真是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吗？

回避回避快回避，不然就等着被秋后算账。

卫聪领着慕春一溜烟跑了，院子里只剩清焰与陆将军。

“我说，如果我喝了这碗药，你要给我什么奖励？”陆秦弓重复一遍。

清焰仰天长叹，她从未发觉陆秦弓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喝个药还要奖励，这要传出去，简直是连狗儿都会笑疼肚子。

可她能怎么办？自己招惹的男人，宠着呗！

“那你想要什么？”

得逞了！陆秦弓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他轻咳一声，道：“你上个月说要给我再做个香囊，都这么久了，总该做好了吧？”

搞这么多弯弯绕绕，原来是为了这个。清焰差点控制不住要翻白眼。

“做好了，现在就去拿。”她边走边回头命令：“把药喝了！”

陆秦弓心满意足，几大口便将汤药灌入腹中，离奇的是，这次竟觉得没那么苦了。

清焰言而有信，回房将早就做好的香囊拿给陆秦弓。

这个香囊她用了清雅的紫云色，上面只简单的绣了一把搭着箭镞的王弓，其喻意不言而喻。

陆秦弓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

“过来。”他朝清焰道。

她不动，翘着嘴角站在那，神色促狭。

陆秦弓一叹，站起来，长腿只轻轻一迈，人便到了她面前。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只火红的镯子，三两下套在她纤细的皓腕上。

“很衬你。”陆秦弓托着清焰的手，满意地勾了勾唇。

这是一只珊瑚镯，上面刻一排着长寿纹，还嵌着八颗黄豆大小的珍珠，做工极其精细，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清焰说着就要将镯子脱下来。

陆秦弓一把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声音带着浅浅的压迫：“戴着！”

清焰拧起两条秀气的眉。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陆秦弓以拇指摩挲着珊瑚镯，眼底晦暗不明，“她及笄那年，我外祖费尽心思从东海找来的。她说，要留给将来的儿媳妇。”

清焰愣了愣，松开了按在珊瑚镯上的手，有些感动，“医馆人来人往，我又时常磕磕碰碰，还是收起来罢？”

陆秦弓被她这一举动哄得服服帖帖，声音染上一层雀跃：“先戴着，今日你又没去医馆。”

清焰没有反驳，她轻轻拔弄手腕上的镯子，略一思忖，才道：“这不是国公夫人的镯子吧？”

陆秦弓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他不想说，清焰便没有再问。珊瑚难得，更别提这般颜色纯正的红珊瑚，所以他的亲生父母定是非富即贵。说到底，终是她高攀了，如果没有她，这镯子应该会戴在许文稚或者惠宁公主这样的天之骄女手上。

“你收了我母亲的镯子，这下就再也逃不掉了。”陆秦弓忽然将她拥进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

他的胸膛健硕宽厚，包裹着一颗强而有力的心脏，砰砰砰，清焰侧耳倾听，心跳越来越快，像一匹驰骋在草原上的骏马，蓬勃与不屈的生命力便是它原有的底色。

清焰一叹，闭上眼睛，“我还能去哪里呢？”

“你能去的地方多着了。二月可去江南，体会一番东坡先生诗里所说的风细柳斜斜，烟雨暗千家；五月去北海，可扬帆乘舟，与鲸同游；九月便轮到西京的麦子登场了，一望无际的麦浪，秋风相送，翻涌如海；而到了腊月，万里雪飘，岑山之颤雾凇满枝，美不胜收。”

陆秦弓侃侃而谈，说得清焰都生出了向往之心。

“当然，无论你身在何方，陪在你身边的人，一定是我。”陆秦弓拥紧了她，宣示主权。

清焰还沉浸在他方才描绘的如画的四季美景中，冷不丁的，听他蹦这么一句，她眨眨眼睛，后知后觉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她站直身子，仰起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故作疑惑，“除了你，还能有谁？”

“明知故问！”陆秦弓抬手对准她的额头轻轻一弹。

清焰啐道：“别再弹了，脑子都要震碎了。”

她笑靥如花，眼眸弯弯像一捧清泉，陆秦弓凝视着她，忽而重重一叹，复又将她拥入怀中，“你知道你这样子，令我很不安吗？”

清焰不解：“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怎么了？”清焰推开了他，再问。

“在方府那日，你为何不肯向你外祖他们坦白我不久会向你提亲一事？”陆秦弓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幽怨。

他还在纠结那天的事？清焰始料未及，这让她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陆秦弓也没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着答案。

良久，清焰才道：“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我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是没把握他一定会娶她，还是没把握她一定会嫁他？陆秦弓只觉得胸口挨了一记闷拳，他放开她，一屁股往石凳坐下，冷声道：“你不信我！”

清焰忙道：“我信的，但你我终归云泥有别。”

“这话倒说得对，英英白云浮在天，怎是我这坨子黄泥能够肖想的。”陆秦弓好不受伤，却又无法反驳。

“你瞎说些什么？”清焰被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脑回路给气笑了。

陆秦弓撇了她一眼，冷哼道：“难道不是吗？不然你怎么、怎么……”

说到这他停止了，难以启齿。

清焰懵了，这次的无辜可不是装的，她道：“我又怎么了？”

陆秦弓真想破开她漂亮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拔高声音，气急败坏道：“我就想要一个名分，你都不肯给我！”

一句话砸得清焰膛目结舌，她怔怔地看着陆秦弓慢慢涨红了脸，扑哧一下笑出来。

“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何来名分一说？”

这话说得，怎么那么像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女？

陆秦弓脸更红了，但这次是气的，他赌气的道：“赵大姑娘钟灵毓秀，到底是我高攀了。”

又是阴阳怪气的。清焰发现自打陆秦弓对她剖明心迹后，以前那个气度清执字字珠玑的冷面将军不见了，整个人顶着成熟男人的脸与高大的身材，却时常发着三岁小娃娃才有的小脾气。

“将军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清焰没打算跟他计较，丢下一句转身便走。

陆秦弓却急了，他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清焰重心不稳，跌坐在始作俑者的怀中。陆秦弓趁机将她圈在怀中。

“放开我！”清焰挣扎着坐起来，却不小心碰到陆秦弓左臂上的伤，痛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活该！“清焰啐了一口，倒底还是不敢动了，乖乖任由他抱着。

陆秦弓眸中闪过一抹小九九得逞后的得意与狡狯，他伸手将清焰的头掰正，迫使她面向自己，继续用那副可怜兮兮的语气道：“你昨日为韩奇那小子上药时可不是这样子的，我跟你什么关系，他又跟你什么关系，明明我与你更亲近，你却对我这般恶声恶气，到底谁才是你的未婚夫婿？”

清焰莞尔，原来是雷炎这个耳报神，难怪陆秦弓这厮一整个从醋坛子里捞出来似的。

清焰示意陆秦弓放开她，“跟我来。”

陆秦弓一头雾水地跟在她身后回到厅堂。清焰将他一把按到椅子上，转身去里间拿了药后二话不说就开始解陆秦弓的腰带。

“你、你要做什么？”陆秦弓瞪大了双眼。

“帮你上药啊！”清焰说着，剥果皮似的一层一层解开了陆秦弓胳膊上的纱布，她俯下身仔细端详他的伤口，脸上没什么表情，“恢复得不错，小韩将军的伤可比你的重多了。”

“你就是这么帮他上药的？”陆秦弓酸溜溜的道。

清焰瞥了他一眼，拿起金疮药洒在伤口上，“不然呢？他的伤可是在背上。但我觉得陆将军可能忘了我的身份，我是一名医女，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你们眼中白花花的□□，在我眼里不过猪肉一块，没什么好稀奇的。”

陆秦弓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腱子肉，好不服气。什么白花花的肉，能跟他比吗？他的好身材可是整个军营公认的。他不明白清焰是怎么做到视若无睹的。

“那韩奇呢？”

清焰正在为他重新包扎伤口，闻言动作一顿，想了想随口道：“麦色，挺健康的，很结实。”

她动作麻利，很快就包扎妥当，正欲替他将衣裳拉好，不料陆秦弓猛地握住她另一只正忙碌手，不让她动了。

清焰疑惑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俊脸，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下两片形状完美的嘴唇，润润的，看不见一丁点死皮。她挺满意的，心道：“嗯，看来是个爱喝水的。”

陆秦弓见她盯着自己出神，忍不住揶揄：“好看吗？”

清焰老实点头：“将军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子。”

“哪里好看？”

“脸。”

“只是脸？”

“不然呢？还有哪里？”

“这里。”陆秦弓嗓音低了几分，他拉着清焰的柔荑缓缓往下探去。

清焰的手按在陆秦弓身上，大脑一片空白。

衣裳半敞的胸前是块垒分明的肌肉，恰到好处的形状，流畅的线条，微弹的触感，很健美，也很……勾人。

“怎么样？比起韩奇的，孰胜孰负？”陆秦弓直勾勾地盯着清焰，喉结上下滚动，双眸盛满侵略。

清焰大梦初醒，猛地将手抽出来，目光闪烁，低声斥责道：“你好幼稚，谁要去看！”

话虽如此，清焰脸颊上飞起的两朵红云还是出卖了她。陆秦弓看得清楚，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可你明明看见了，啧，不就是一块猪肉嘛，你脸红什么？”

“陆秦弓！”清焰羞愤欲死，抡起拳头哐哐往陆秦弓身上捶。

不痛不痒的，陆秦弓只是笑，任由她发泄完，站起来将衣裳整理好，却见清焰目光灼灼，正气鼓鼓地瞪着他。

陆秦弓装无辜：“赵大夫，你怎么这副表情，明明吃亏的是我。”

清焰冷笑：“陆秦弓，你乱吃飞醋，幼不幼稚？”

陆秦弓扬扬浓眉，“瞧，你对韩奇可不这样，他一喊疼，你就安慰。”

“那你怎么不喊？你没喊，我怎么安慰你？”清焰气笑了，她真想用换下来的纱布塞住他的嘴。

陆秦弓一嗤：“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换个药哭唧唧要人哄，我可丢不起那人。”

哄？可你现在这副样子，不就是想要人哄吗？清焰在心里骂道。可见眼前这张笑容灿烂的脸，她又气不起来。

清焰深吸一口气——得，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