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张牧

镇北侯府的马车一路载着清焰三人到了锦川街的桂香斋。

烈日当空,淮江边的柳树随风摇曳,如少女纤细的腰肢,轻盈灵动。夏蝉隐于其中,鸣声如筝,一浪接一浪,直扑人的耳膜。清焰却莫名的觉得亲切,因为她在银溪庄那四年,每到夏日,蝉鸣也总是这般汹涌鼎沸,令人的心也跟着燥动。

“清姐儿,慕春做了冰镇酸梅汤,进来喝口解解暑罢!”王氏迟迟不见清焰,跑到门口催促道。

清焰应了声,脚步未动,忽听远外传来阵阵吆喝,越来越近。清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艘五丈余长的龙舟正歪歪斜斜地朝这边来了。

清焰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朝岸堤走去,定睛细看,那翘起来的船尾与船首上龇着两排大牙的龙头,妥妥的一艘龙舟啊!船上二十多个雄壮又力的汉子正手忙脚乱地扒拉着船桨,许是过于生疏,那船仿佛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听使唤,一群汉子神色紧张中又带着些许忐忑,手脚并用的,恨不能让头发丝儿都出一份力。

清焰扑哧一下笑了,这是……在练习扒龙舟?

船上的汉子也看见了岸上的美人,动作慢了下来。船首的年轻男子不满地回身斥骂几句,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江岸,忽地顿住,继而兴奋地喊道:“快,划过去!快快快!”

底下一片嘘声,二十来人又使劲扒拉着般桨往岸边去。

清焰蹙了蹙眉,转身往桂香斋去。

“赵姑娘!赵姑娘!”年轻男子见她要走,急得桨也丢了,朝着江岸一通大呼小叫。

清焰疑惑地回头,那年轻人忽然站起来,长臂猛挥,“等等!赵姑娘,等等!”

清焰越发纳罕,奈何日头晒得人双瞳发晕,那人的轮廓迷迷糊糊,就是瞧不真切。忽然,扑通一声,一道颀长的身影猛地往江中扎去,没一会便游到近前,他张开双臂让半只身子浮在水面上,用充满惊喜的声音又喊道:“赵姑娘,是我呀,韩奇!”

清焰这才看清那人的面貌,真的是韩奇。

她笑道:“小韩将军,你怎么在这?”

韩奇不答,划拉开四肢往岸边游去,几下便游到岸边的石梯边,只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便撒开长腿三两步爬了上去,急不可耐的模样,仿佛再晚一步,清焰就要跑了。

船上嘘声更大了,韩奇边往清焰那走还不忘回头朝那伙壮汉狠狠瞪去。

“赵姑娘,好巧啊!”他站在清焰几步之遥的地方,全身没一处是干的,薄薄的衣裳紧贴着健美的身躯,水滴沿着发顶一路向下,没一会脚下便积了一滩水,那模样真是滑稽又狼狈。但他却浑然不觉,仍旧朝清焰笑得灿烂,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紧接着,一条绣了水仙花的帕子递了过去,“小韩将军,擦擦脸罢。”

韩奇俊脸倏地一红,他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才抹了两下,一股淡雅的茉莉香气直冲鼻尖。他动作不由得缓了下来,最后将将擦了几下便捏着帕子一个劲儿朝清焰傻笑。

“擦好了?”清焰朝他笑道,示意他归还手帕。

韩奇看了看半湿的帕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要不我洗干净了再给你送过来?”

“不碍事的。”清焰道。

韩奇只好将手帕递过去,清焰接过后笑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韩奇道:“再过二十天便是太后娘娘七十大寿了,我们练习扒龙舟,介时在淮江这儿表演给她老人家看呢!”

清焰心头突的一下,很是惊喜。

韩奇兴致勃勃道:“听说是陆侯向陛下提议的,说这不仅可以一解太后娘娘思乡之苦,还可与民同乐,陛下便允了,命工部急造了二十艘龙舟,让各个卫所一较高下。赵姑娘,你到时一定要过来替我们城防营打气助威呀!”

对面这人眼睛亮亮地注视着她,但清焰一听见“陆侯”二字,整个人便魂飞天外了——不会……这么巧吧?

她低头笑一笑,心中暗骂了一句自作多情。

韩奇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挠挠头,放轻了语气又道:“赵姑娘,你会来给我们城防营助威吧?”

清焰道:“韩将军被调到城防营了?”

韩奇:“上次我在猎场也算救驾有功,陛下问我想要什么,我便想着,开春后玄甲军也要回庆州驻扎,我原是要同去的,奈何伯父岁数大了,我想留在身边照顾,便斗胆向陛下讨了个京官。”

清焰点点头,由衷的道:“恭喜韩将军。”

韩奇一笑,又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扒龙舟呢,没想到今儿倒成了扒龙舟的那个。这样难得的盛事,赵姑娘,你一定要来,我在城防营的帐子下给你预留几个位置,介时便不必挤在大太阳下观看龙舟赛了。”

清焰正要婉拒,却被船上的汉子打断,只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催促韩奇的快些上船:“我说校尉大人,再说下去各个卫所的龙舟就要来了,到时划拉不开,您又该急了。”

韩奇朝他们咧嘴一笑,又回头对清焰道:“赵姑娘一定要来啊!”

不等清焰回答,他纵身一跃,又跳回江中,在一片嘘声三两下爬到船上坐定,又看了清焰一眼,那志得意满的模样仿佛得了一大罐饴糖的小娃娃。只听他高声道:“来!打鼓,用力敲,大声点!”

又是一片嘘声,击鼓的汉子揶揄道:“韩校尉,你方才不是说鼓声太大,影响您喊话了吗?怎么这会儿反倒越大声越好了?”

韩奇往岸边瞟一眼,一船桨拍到那汉子身上,面上却是笑着的,“让你大声点就大声点,别TM废话!”

清焰不禁莞尔失笑。

鼓声渐起,将江边的行人全都引了过来,个个满脸惊奇。一船人又吵吵嚷嚷地将龙舟划向远方,这次竟出奇的顺利,连动作都变得整齐划一,不消一会儿,那条刻着波浪纹的青龙舟便如跃入江中的鱼儿,渐行渐远,慢慢的没了踪影。

自此,端午节的龙舟赛便成了整个上京城的百姓茶余饭后的资谈,连明川医馆的各个病患除了交流彼此的病情,剩下的便是期盼着五月初五的到来,毕竟大部分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能与皇上与太后娘娘一同参与这样的盛会,到时他们就算在病中也定要去瞧上几眼的。

杨晴以前随邹仁善游医,扒龙舟什么的都见过,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对她来讲,宫中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照猫画虎,全图一乐罢了。

“难怪陆秦弓与韩奇那俩最近都没来,估计是在练着了。”杨晴笑道。

清焰笑笑,将几粒珍珠放入研钵中细细研磨着。

杨晴轻轻一叹,凑过去小声道:“瞧你这样子,莫不是怕与陆秦弓那厮打照面,才打算不去观龙舟的吧?”

清焰失笑:“没有的事,我是怕师公不高兴。”

“哎!我是那么不近人情的老头子吗?”邹仁善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睨着清焰道:“年轻人贪玩很正常,去罢都去罢,医馆有我老头子坐镇便足矣!”

难得邹仁善也有诙谐的时候,清焰忍俊不禁,只好道:“既如此,那徒孙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说笑几句又各自忙碌去了。

临近午时,方隐荧的贴身侍女采萍忽然找了过来,说明儿巳时会派一辆马车接清焰去一趟平昌伯爵府,让她打扮稳妥些。清焰一听便知是何事,她有一瞬间的讶异,没想到方隐荧说做就做,这么快就给挑了个郎君出来。

采萍走后,清焰跟杨晴说了这事,杨晴随口道:“你近来挺爱往这些侯门公府里扎啊!”

清焰微微尴尬,只得如实招来:“我二姐姐喊我去相看呢。”

杨晴怔住,继而摇头笑道:“女大不中留啊!去罢去罢!”

第二天一早,清焰收拾妥当后便带着慕春坐上了平昌伯爵府派来的马车。她并没有盛妆,甚至与平日里一般无二,只是衣裳略为新整,饶是如此,那位名叫张牧的年轻公子见了她,还是连眼睛都忘了错开。

杨晴问起,清焰笑容淡淡的,“张公子家中是经商的,父母双亡,人很温和守礼,最重要的是,他不反对我继续行医。”

这话杨晴不爱听,她嗤之以鼻:“你做你的事,还需要他同意不成?”

清焰道:“如果他只是个陌生人,自然无需理会,如若将来,我们之间有了瓜葛,那我便不得不顾全他的意愿,若双方意见不合,总不能天天见面冷着个脸吧?”

杨晴听完更烦躁了,她将手中的笔放下,眉头拧了起来:“你就非得找个人嫁了不成?我看你也不是特别中意那什么张牧,怎么,难道他竟比陆秦弓还要俊?”

清焰与杨晴朝夕相处几个月,知道她是心直口快的脾性,可听她就这么大喇喇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那个她不愿意想起的人,清焰心中莫名惆怅,她垂下眼帘,低低地道:“中不中意又如何,我需要的不是夫君,而是一个替我堵住悠悠众口的男人。碰巧有这么一个不讨厌的,我管他是圆是扁。”

这话颇有些赌气的成分,杨晴重重一叹,似在喃喃自语:“曾经爬上过最高的山巅,见过最美的日出,下半辈子又怎能甘于沦落沼泽泥地之中呢?”

清焰没想到杨晴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便笑着安慰她:“左右我与张公子不过一面之缘,若要谈婚论嫁,八字都没一撇呢,再说,多少夫妻盲婚哑嫁,也不照样相敬如宾一辈子。”

“那我宁愿你嫁给陆秦弓,至少你们郎才女貌,很是般配。”杨晴嘟囔道。

清焰失笑,“胡言乱语,你都没见过张公子。”

“有机会,我倒要见见。”杨晴复又拿起笔道。

杨晴这么说,但她没想到,没过几日,她就真的见到了张牧。

那一日是端午,清焰照旧一大早先去了医馆,围裙还没系上呢,邹仁善便让她与杨晴去淮江凑热闹。杨晴嫌挤,说不去。清焰倒是想去,但觉得时辰还早,便又在医馆磨蹭了会。眼见着日渐升高,还未等到第一个来看病抓药的人,倒是将张牧给等来了。

面对微微错愕的清焰,张牧笑道:“本想去观龙舟,半路忽然想起姑娘在此处学医,便顺道过来了,不曾想真的让我给碰上了。赵姑娘,不如与我一同前去凑个热闹吧?”

话音刚落,杨晴就用西厢房走了出来,面无表情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张牧来。却见他不过二十四五岁,生得高大挺拔,穿着件白色圆领竹纹长袍,俊秀的面容微微透着股书卷气。见了气势汹汹的杨晴,他从容地同她打招呼,不卑不亢的模样顿时令人心生好感。

杨晴撇了清焰一眼,道:“日头毒,随我去拿把伞罢。”

清焰朝张牧略一颔首,随杨晴去了后院。

“那张牧看起来倒眉清目秀的。”杨晴拿了把伞递给清焰,不情不愿道。

清焰笑了笑:“我二姐姐还能坑我不成?”

杨晴笑了起来:“得瑟!”

两人并肩往外走,她特意拉高了声音,似是叮嘱清焰,实则是暗示外头的张牧:“早去早回,别玩一趟就缺胳膊少腿了。”

清焰:“知道了知道了!”

她看了眼张牧,发现他正背着手站在槐树下,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杨大夫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赵姑娘,将她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杨晴朝他笑得意味深长,“有劳张公子,不过,我这徒弟是个外柔内刚的,我想她能顾好自个。”

张牧仍是笑。

清焰见门口停了辆马车,知是张牧的。她想了想,道:“张公子,这儿离锦川街并不远,如此盛会,想必离淮江越近道上越是拥堵,不如你我走过去罢?”

张牧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在理,两人便弃了车驾,一路往那人声鼎沸的江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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