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被撞得头晕目眩,被陆晏扶起来后先是捂着脑袋缓了一会,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就听到来人好好赔了个不是,他这才抬起头来看清了撞到他的人。
借着巷子口的那一点昏暗的灯光,他看清那是个很魁梧的汉子,自己身高在平日里一同玩乐的一堆公子哥里算高的了,却连对方脖子都没够着,而且看着宽腰厚背、目露凶相。
是个不好相与的。
那人掩在暗处,看着就像是幢小房子,萧翎也不太想和对方计较。熟悉萧翎的都知道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向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一般要是对方踩到自己了或是撞到自己了只要对方真心实意的和自己道个歉也就过去了,且这次也不能全怪他,毕竟这里太黑了又正好是个转角,况且也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起来。
他靠着陆晏稳了稳身形,小声说道:“没事。”
宋罡见对方给了梯子就顺势向下爬,“既然公子这么说了,给两位赔个不是,在下还有急事,就先走了。”说着抱着陈泷疾步就想走。
“哎呦!” 忽然,他手没捂好被陈泷咬了一口,陈泷看着人小小一个,倒是伶牙俐齿,针扎般的刺痛在他手中蔓延开来。一时没认得住本能,他顿时被咬得吃痛叫出声来。
这一痛让他手松了几分,陈泷也能缓了口气,他求生的本能此时大过了一切,趁机喊道:“救命,救……”
这一声虽细弱蚊蝇,却在寂静的巷口显得格外注目。
适才摸着黑只听到几声喘息声,还以为是那汉子一路疾跑发出的,萧翎这才看见他怀里还捂着个小孩。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他们两个都在盯着宋罡手里的孩子
陆晏显然也注意到了,或者说是一开始就注意道了,萧翎此时才发现出了一开始陆晏搀扶自己起来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那汉子的怀里那个孩童。
萧翎心想阿晏出去历练三年,洞察能力早就异于常人,应该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他们两个交换了个眼神,心下都明白——
这孩子来路不正。
宋罡知道这件事解决不好今日怕是要有麻烦了。他不想和这些公子哥闹起来,没完没了的,要真打起来,打伤了他们说不定还得被官府通缉,况且现在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他脑子转的飞快,脑子里冒出一套说辞,他忙道:“这是我儿子,他今天偷了家里的钱来玩,被我发现时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我一时没忍住打了他……”他这一段话说的颇为心虚,但还好没打楞,他心下松了一口气。
但他实在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这一番话自己觉得天衣无缝,到了别人耳中却是漏洞百出。
哪有父亲收拾不听话的孩子还做贼似的抄小路,捂住孩子嘴巴生怕孩子发出声来的?这简直是假的不能再假,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他将陈泷捂得更紧了:“这小兔崽子狡猾得很,在下先走一步,就不让这小兔崽子冲撞了两位公子了。”
说罢又想走,不过这倒更显得做贼心虚。
他想,这两个公子哥倒不至于为了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孩子跟自己起冲突吧?
“我倒是看你不像是醉香楼的掌柜。”陆晏移步拦住了他,窄小的巷子口,几步之外就是人声鼎沸的闹市,只是这里的气氛倒是异常凝重,鸟兽飞过带来位数不多的声响,双方僵持着。
宋罡抱着孩子,心下一惊,对方不仅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还准确说出了来路!
陆晏借着巷子口的灯光其实是没看清那孩童的面貌,只是觉得这孩子的声音和他前几日听到的醉香楼掌柜的孩子相似,就随口说出来诈他,见他一时顿住,意识到自己还真猜中了。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这事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那巷口本来就狭小,萧翎和陆晏并排站着竟是把路给堵死了。
宋罡眼中凶光一闪,一个急冲撞开他们就想跑。
萧翎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撞,仰头就要倒下,堪堪被陆晏抓住肩膀才稳住。他倒是没想到那人力气竟会这般大。
此时陆晏一手托着萧翎的肩膀,一手握住那人的胳膊。宋罡直觉得自己被一股冲劲拉住,一时间竟是挣脱不开。
他不由的仔细看了陆晏一眼,他本因为京城的这些世家公子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即使是学了些刀法剑术也就是耍着玩玩的的,这少年不由让他高看一眼。看来今日是非得打上一架了。
“把这孩子放下!”陆晏语气冷冷不容置喙道。
宋罡眼光一闪,手臂用力一甩,同时大跨步疾走,想要挣脱开陆晏,他现在怀里抱了个孩子有些束手束脚。
但他一动就发现自己的这条手臂竟是一点都动不了!他被陆晏牢牢梏桎住了!
这少年人力气竟是如此之大!
此时陆晏也是万分吃力,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脸色冷得像是数九的隆冬。
宋罡不愧是体型异于常人,力气也是大得惊人!要是换做旁人早就被他甩开了。
萧翎被他们二人之间的较量惊出冷汗来,心想阿晏既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陆晏用了十分的力气,逐渐也是有些撑不住,趁着宋罡还在吃惊之余快速一记扫堂腿,直击要害。“咚——”宋罡猛地被钢筋石斧般的踹了一脚膝盖,顿时疼的想要骂娘,一个没撑住竟是单膝跪倒在地,脆弱的膝盖再次磕在石砖地上,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本来就受了陆晏一击的膝盖又受到了二次重创,钝痛感如潮水般由膝盖处蔓延全身。他立刻顾不上陈泷,手臂一松,捂着膝盖在地上打滚。
此时陆晏也是冷汗直流,微微喘着气,那一击用尽了他的力气,此时他已是体力不支,隐隐有些体力不支,手臂肌肉微微发酸。
萧翎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又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是他见那小孩就要被丢到地上,于是一个眼疾手快几乎是在宋罡松手的瞬间抱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陈泷。
他将陈泷托住抱在怀里,学着之前陆晏那样拍着后背细细安抚,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拿出点栗子安抚。小孩陈泷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今夜经历此番早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浑身害怕得发抖,一个劲的哇哇大哭。
陆晏缓了口气,正准备给捂住膝盖蜷缩在一块的宋罡一记手刀打晕了好送去官府,刚走近伸出手,却见刀光一闪,森然刀光照亮了陆晏半边脸,他竟然藏了一把短刀在身上!
那一刀破开清风直指咽喉,是摆明了想要他的命!陆晏感到丝丝阴寒渗入他的皮肤,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仰去,这才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只是还是慢了一步那短刀在月光下如雪般透亮,且锋利异常,削去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并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宋罡刚刚竟是装出来的!
宋罡眼冒凶光,忍着膝盖的剧痛,反正都到这种地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阿晏!”萧翎惊呼。
他本能地想上前去帮助陆晏,却被那刀光吓得后退几步,他是学过些剑术,可在实战面前还是吓破了胆。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学的不过是些赏玩比较的绣花功夫,正真打起来立马能乱了阵脚。
陆晏退后一步堪堪稳住身形。宋罡见没击中,刚想再补一刀,膝盖一阵一阵的钝痛,他吃痛踉跄了几步,陆晏抓住这个机会拉住萧翎就往外面跑。
“跑!”他喊道。
对方力气惊人还带着刀,自己这边还有个小孩,实在是不占优势,反正已经把孩子就出来了,那贼人刚刚膝盖受伤应该是做不得假,跑起来应该是追不上他们,且外面就是闹市人流如织,他放肆不得!
陆晏心下有了计量。
指挥使居良正领着二十禁军在巡查,今日灯会什么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可马虎不得。前几日又出了告御状那档子事,现在还没个定论,不过后面一查放心这些流民们连个路引都没有,守城的竟然就这么放他们进来了?!
这不是在说京城的防备不严吗?近几日京城从上到下查了好几遍。这事后面会这么样他不知道,只是现在他们几乎每晚都要巡逻,这可让他们一众守卫苦不堪言,都在骂着青州那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
一路上的行人看见他们避之如蛇蝎,恨不得绕路走,他不禁感到几分萧瑟,自己那些同僚们指不定正阖家团圆花前月下,携妻子儿女一同游赏灯会呢,而自己呢?还得穿着这身笨重的甲胄,行人见了自己比见了鬼还怕,比夜叉还能止婴儿啼。
他正领头在前面走着却被人撞着,那人血肉之躯自然是比不得自己这一身铜筋铁骨的,被撞得连连后退。待那人后退几步他才看清那是两个年轻人,后面的那个还抱着孩子。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禁军?这一路上别说被人撞了,行人看到他们自觉退避三舍,正当是后生可畏不知死活,他抬头借着头顶商铺的花灯的光晕打量来人。
这一打量可不得了,来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身着月白色修竹暗纹衣裳,显然是一路疾跑微微喘着气,但眉宇间锐气不减,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脸颊上的那道血痕,显然是刚划下来不久上面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因该是哪家公子,但他一时想不出是谁家公子,余光瞥见后面那个青年的眉眼,可谓是如玉如琢,每一处线条无不精细,像是大家工匠倾尽毕生心血,呕心沥血雕琢的玉石,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睑,凌厉却又似明镜般清澈,身着一身暗红云锦丝袍,那鲜艳的红倒是没将他的容色压下去半分,只显得更加俊俏美目巧兮。
这不是陈王世子吗?此等殊色京城还能找出第二个吗?
那前面的那位就是……安远侯家那位刚回京的小将军陆晏了?难怪自己觉得眼熟却认不出来。
只此一瞬,他脑中闪过千思万绪,一下子就明白了两人的身份。
立马询问道:“陆小将军,世子爷怎么跑的这么急?”
萧翎被迫停下一个没收住撞在陆晏背后,刚刚才抬头看到这一支禁军立刻说道:“那有人……拐小孩……还想杀人……”他这一路跑过来用尽全力,现在停下来有些气息不稳,白皙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霞色。
居良听到他的这一番话心下一惊,何人敢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如此胆大妄为?!要是这两公子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身上这身甲胄脱下来事小,落下个玩忽职守罪名摘了脑袋事大。而且这些王孙公子附庸风雅,相约携游怎么连个仆从都不带!这要出个事向谁问责?自己吗?
他立刻提了十二分的精神,正想问问萧翎此事细节,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队脚步声,为首的事京兆伊的一个府吏,大约来了五六个人,个个举着风灯,跟在前面步履有些踉跄的似乎是……醉香楼的掌柜?
那小吏见着他赶忙行礼解释道:“居大人,醉香楼掌柜家的孩子被拐走了,我们正沿路找呢。”
那掌柜的体力明显是不如这些精壮的府兵,一路跑来全靠那一口气吊着,现在已是气喘吁吁。
萧翎一听刚想这番话开口,陈泷一看见他爹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立马就又响起来了:“爹爹!呜呜……”
陈掌柜一听到自己孩子的声音也顾不得喘息了,一抬头就见萧翎正抱着自己的孩子,他前面的陆晏脸上还挂了彩。他顾不上思考几乎是一脸空白地伸手就想抱回陈泷。
等他把孩子抱在了怀里这才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终于是落在了实处,就连脚下的地也似乎实了些。
今晚一波三折,他整个人还是发抖。
他紧紧抱住陈泷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他是否受伤,看见陈泷身上除了有些尘土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手还在微微发颤,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中。
回过神神来忙向萧翎和陆晏道谢:“多谢世子和将军相救小儿,鄙人真当是感激不尽……愿当牛做马、报此大恩……”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难掩心中失而复得的喜悦。
陆晏摆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还请居指挥使快些去捉拿那贼人,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了。”
萧翎也赶紧补充道:“那人还有柄短刀,还把阿晏划伤了!”
居良也是回过神来,心中警铃大作,今日这是看来不简单!现在灯火还没结束,依旧是人头攒动,要是那歹徒暴起见人就砍就不好了!
他们两路人浩浩荡荡一同去那个巷子,等去了早已是人去楼空,遍寻不到踪迹。此时夜已深,月挂中天,灯会渐渐散了,又加上今日这事京兆伊怕出事吩咐官吏将行人游客都驱赶了回去。此时空旷的巷子显得格外寂寥,减去人潮的熙熙攘攘就只剩下寂寥凄冷。
听说有歹人拐了孩子还刺伤了陆公子,京兆伊徐遣也是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他是刚刚听到有人报官说孩子在自己店铺门口被拐走。但他没当回事,这么大点事也能劳烦自己?自己官威何在?他只是先派了两个小吏去查,后来那孩子亲爹来报官给他塞了些银钱,他掂了掂还挺沉的,便派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带着几来个府兵沿路找。
拐孩子这是虽在本朝是重罪,要被杀头的,但却也是屡禁不止,隔三差五就出那么一件。早已是稀松平常,要是件件亲自查看那还不得忙死?况且今日灯会人来人往,大概率是找不到了……
不过也别怪他,明明是父母自己没看好孩子,况且他不是派人去找了嘛?
徐遣坐在府衙里把玩着前段时间新得的琉璃珊瑚紫毫笔微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今日这灯会可能有贵人来赏玩以至于到现在他还在府衙内。
忽然有小吏来报,他还以为是那个孩子已经找到了,还想着怎么这么快?
却听道那小吏火急火燎的道:“大人,不好了!那个拐了醉香楼掌柜孩子的歹人遇上了陆小将军和陈王世子,听说把人伤着了!”
这可不得了了,他吓得手上那价值千金的紫毫笔都差点摔在地上,赶忙披上官袍穿戴整齐赶来。
厚重的云彩遮盖了月光,火把煌煌,将四周晕染开一片暖黄,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晦暗不明。
看来是找不到了,这处巷子本就人迹稀少,住户没几个,目击者更是一个都找不到,在漆黑的环境下萧翎和陆晏更是没看太清来人的相貌,只知道那人格外魁梧……
陈泷倒是看清那人相貌,只是他还是个垂髫孩童,描述的自然是不尽人意。而且为了安抚他也早就让陈掌柜抱回去休息了。
“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人了,我已派人询问周边百姓行人是否有看到相似的体型的,结果……不太尽人意,看到过的也没留意那人去了何方……”居良顿了顿说道:“而且夜已深,不如就……”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其实他们倒不是不愿意,毕竟指不定明天就找不到人了,只是居良就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于私他并不想花这么多时间在这里。
徐遣倒是想继续找下去,但是也是实在没有线索。每个人都一脸严肃,一筹莫展,看来今日这事是要不了了之了,此事陷入了僵局……
正当他们不知如何是好,见夜色已晚准备先回去明日再想办法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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