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沂城(2)

早在萧翎醒来没几天王家就接到宫里来的懿旨,比那道懿旨到的更早的是王罗卿的书信。

都是在催着萧翎快些回京的。

不过当时萧翎才刚醒,地都没能下,更别提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回京了,王琼只好壮着胆子询问信使是否可以晚几天,不是他们王家想留人,只是现在世子实在经不起折腾。结果好不容易能下来走了偷偷溜出去一趟竟然又烧到不省人事了,这下好了,还得留在自己这几天。

王琼倒不是不想萧翎留在这,要是能看上他们家的姑娘也算是成人之美亲上加亲,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更何况京城那边催得紧……人嘛看上去也不是个老实的,要是在他们王家的地盘上出了事自己怎么交代?

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有那两个不省心的孙子,带人逛什么窑子?带回两具女尸不说,还把人给吓到了!

他现在就怕萧翎知道了什么,只是他问过王纠了,只是说萧翎见第一次领回来的那个姑娘没了气,再跑回那花楼时生平第一次见到人差点被活活打死,吓了一大跳,他们后来再出了一次府是因为那姑娘临死前拉着萧翎的手苦苦哀求要见次情郎,那是萧翎在人家咽气前答应好的。

跟着他们一道回府的确实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小伙子来领尸身,是在城外给庄子里养马的,问了些话也基本对得上。而且就他看人的眼光,要是一个将死之人拉着萧翎的手求他帮自己最后一个忙,萧翎还真会答应。

人毕竟是死在他王家,也是晦气,夫人还出面给了几两银子叫他好生安葬了。

但是这事他这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总有什么细节对不上。王琼虽然还在怀疑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倒也不至于认为人家胳膊肘往外拐,再说他们故意隐藏踪迹出城去做什么?

况且就萧翎那小子他倒也是听过些传闻,冲动、惹事,倒不是个能干什么大事的主儿。

他摸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最近有点太多虑了,他抬头看着自己养在竹笼里那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地云雀,有些心烦,于是拿了支竹牵随手逗了逗。

今天是萧翎离开的日子,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打算换件衣裳去门口送送,在说几句舍不得挽留的话,毕竟样子得做全套,表面也不能表现出想让人家走。

王家朱红的铜门前聚了一群人,风吹动了萧翎的发丝,那双隽妙的眼睛有那么几个瞬间被翩飞的发丝掩盖,有些看不出神色。

“世子,可别回了京就忘了我们啊!”王支拉着萧翎的手依依不舍,还瞪大双眼试图被风吹吹掉下来几滴眼泪来,不过他实在是挤不出几滴眼泪来于是放弃了。

“你等等,我去叫人折一支柳条来。”

萧翎:“……不用了吧。”

“那怎么成,要有仪式感!我这辈子还没给谁折过柳哪!”

“……你就是想拿支柳在手里把弄吧。”

“我那分明是希望能常看到你!我去看看,这下人折枝柳怎么这么慢?”说着王支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去。速度之快,萧翎差点被跑起来带起的风晃倒。

“跑这么快干嘛……”

一边的使臣看着时间不早了,天边笼罩了曾铅灰的阴云,还是时不时闪过几道浅雷,空气中似乎是弥漫着曾水汽,很闷热,几乎是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其实这样的日子是不适合出行的,都说晓看天色暮看云,但是现在但凡不是个眼瞎的都能看出要下雨了。

但不过现在不走的话还不知道要拖到何时。要是再怎么拖下去,金尊玉贵的世子顶多回去后被陈王夫妇打一顿,他们可就不知道如何交代了。

于是他们只能打断萧翎催促他快些上马车。

王琼到时正好萧翎已经上了马车,他先是行了一礼,面上露出不舍之意,再慢慢说道:“世子要是闲来无事再来我王家啊!拙荆听闻世子没待多久就要走也是万分不舍。”

“大姥爷,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长来看你们的。”说着萧翎探身出了马车语气诚恳地说道。他现在对整个王家态度也是变得有些微妙。

“那就走了,日后再见!”随后萧翎钻进马车内,侍从们驾着马车很快就只剩下了山坡上的一个小点。

“哎!我的柳还没给你啊!”王支拿了枝柳条在身后大喊,只是此时的萧翎早已走远,怕是听不见了。

暴雨倾盆,空中像是有个巨大的雨幕遮盖了所有声音,唯余下犀利的雨声。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水汽,即使是没淋到雨依旧是赶紧湿漉漉的。

他们临时找了间破庙,破败的墙勉强能遮风挡雨,墙外是一株芭蕉被大雨打落地垂下了头。

萧翎伸出手淅淅沥沥的雨水眨眼间就在手中积了个小水洼。

他甩了甩手将手中的水全数甩开。

“世子,雨停了就该走了。”

萧翎别开脸,将目光由雨打芭蕉转到那个使臣脸上。他好像在想着些什么,眉头紧锁。

王纠告诉了他的那些是想让他回京后上报朝廷,当是……他很担心陆晏他们。

他们现在可能还被那些青州郡守蒙在鼓里。

他的情绪简直是写在脸上了,于是使臣开口问道:“世子是有什么顾虑吗?”

“你们原来是在哪里当值的?”他看着那几个使臣问道。

他不知道这些使臣原先是做什么的,值不值得信任。要是有随便在青州官驿随便拉了个小吏来可不能随便说出来。

“臣等都是羽林卫。”

“真的都是?”

“不敢有半句谎话。”

萧翎在考量,内心纠结万分,他想去陆晏那……

他沉思了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我想去陆晏那,就是陛下派遣去青州的那路官员。”

为首的那个使臣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萧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开口一股脑的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仿佛一击闷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开,余响回荡在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所有人都直笔笔地站在原地。

此时天空正好闪过一道闪电,霎那间一道亮光在众人眼前闪过,接着就是声巨响震得耳膜发聩,顿时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

要是按照萧翎以前的习惯,自己早就悄悄跑了去沂城找陆晏,只是现在经历了不少事,他思想也是越发成熟起来。他知道一腔热血意气用事是不行的。

好像过了很久有好像就过了一会,为首那个使臣张了张嘴,他好像是在思考措辞,终于还是开了口:“……您不能去,一定要回京,我们派人去……”

“不行。”萧翎斩钉截铁。

“您去干什么,给他们加个人质吗?”那时常摇了摇头,直接喊了出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冲。

“不是,下臣只是……”他很快想解释。

“必须是我。”萧翎并没有在意他的言辞,只是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们去他们是不会顾及多少的,只有我才有足够的威慑力,让他们不敢乱来得太过。”

他知道只有自己才有足够的威慑力,他们不敢让陈王世子,宗室子弟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而且王家肯定是通过风报过信了,青州的那些郡守肯定都知道自己悄悄来青州了。

要是自己回了京只是他们抽出几个人去的话,直到要是半路被拦截甚至是下了狠手,顶多是没管好治安,甚至是将罪责推脱给难民……只有自己,身份特殊,他们只会派人拦截,绝对不会下死手!

他们无论再怎么推脱,只要自己在青州境内出了事皇帝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宗室子弟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是万万不能与臣子相比较的。

那使臣干巴巴的看着萧翎,又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是看着萧翎说不出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们完全可以当时不知道此时,毕竟他们这一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将萧翎带回京,剩下的是陆晏他们的事。陛下可能会因为他们去帮了有功而奖赏,但是要是萧翎出了事哪怕只是在他们眼皮子下受了点伤陛下也可能因为他们办事不力和罚他们。

再说青州这淌浑水他们不想淌……又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可是话道了嘴边他们说不出来……

萧翎盯着他们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他只能看见他们一脸吃惊的看着自己。

外边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天像是开了个豁口,几道闷雷闪过,照亮了破败寺庙里各怀心思的众人。

沂城倒是没有下雨,只是天边飘来几片铅灰色的厚重云彩,空气像是凝结了,异常的闷热。

陆晏他们一大早起来就想去看难民,杜勇这次没在找理由推脱,恭恭敬敬地带着他们去了施粥的棚子,他们身后还跟着那十一个郡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穿过闹腾的街市,一路上人头攒动,简直是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了。路边随意摆着各种各样简陋的铺子,大多数只是在地上铺了层草席摆了些东西,占了原本的路,让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愈发拥挤了。

陆晏除了上次和萧翎逛灯会还没见过这么多人,皱着眉头就想问。

还没等他开口,杜勇倒是先说出来了。

“这条街尽头有个凌前寺,许愿是出了名的准,今天有刚好是庙会第一天,很多百姓都慕名来。”

“原来是这样。”张熙看着远处香火缭绕开口道:“想必那边就是凌前寺了。”

“正是正是,各位大人想的话也可以去拜拜。”

“不必了,还是快带我们去看看难民吧。”张熙正色道。

他们一路走到城外,哪里搭了些草棚子,正在热火朝天的施粥。一对对排的看不到头的百姓正在井然有序地排队领粥。

“这就是那些难民了。”

被冲毁的多是田地,加上青州本来就是产粮大省,往年留下了的粮食供百姓们吃上两年都不成问题,所以城内并没有多少难民,至于剩下的他们也在安排各地施粥修建,情况是在渐渐好转的。

这是杜勇补充的。

他们走到草棚前看着大釜里的粥,浓稠得简直是将筷子放进去都能立起来的程度,正在咕噜咕噜沸腾着,排队的百姓虽然都蓬头垢面但是还算不上骨瘦如柴,也没出现什么争着抢着的事。

简直是好的太过了,跟假的似的。

“哎,你是张熙!”忽然嘈杂的人群中有个中年男人对着他喊道。

张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回头,只是在他看清那人时瞳孔巨缩,好似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浑身好似落入了冰水中,四肢百骸霎时间冰凉!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在这一刻也全都聚集到他们两之间。瞬间张熙的眼中好像只剩下那个男子,他们的距离好似在这一瞬间被拉进。

那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面颊凹陷,脸上好似有层擦不干净的油渍,但看上去还算是精神。他一看到张熙就从人群中跑出来也顾不上快要排上的队。

忽然他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跑到他们面前时赶紧跪下行礼:“草民拜见大人。”

“……好了,起来起来。”张熙赶紧将人扶了起来,并对着他们说道:“这原本是我的同乡人,多年未见。”

他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慌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依旧是那副老练稳重的表情,甚至面上还浮现出几分欣喜,好似真的只是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这些年来沂城讨生活,刚好遇到水患,也是让大人见笑了。”那男子起身继续道。

“我们两用不到怎么客气。”看他的神色是还想和他谈些什么的,只是那男子却赶忙后退道:

“那草民就先走了,家里的妻子孩子还在等着,要是这么久没回去的话怕是要担心了。”说罢再次向他们行了一礼,随后头也不回的没入人群。

“……好……”张熙在后面迟疑地说道。

那男子有很快没入人群看不见踪影了,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众人很快又道了其他地方查看了一番,都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陆晏总感觉张熙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悄悄将吴禾拉到一边:“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张大人见过了那个同乡人之后就心不在焉的。”

吴禾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好像没有什么差别,可能是多年没看到对方又在这种情况遇到,有些感叹物是人非?”

陆晏地头沉吟着,没在做什么回应。其实张熙刚刚的神情要说是遇到久别重逢的故人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依旧觉得太巧了。

这一切都好像是被刻意展现出来的。

*

“就进去嘛,听当地人说很灵的!”程槺拉着方珏就想往凌前寺走。

方珏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再看了一眼挂在中天的太阳和寺里飘上空的寥寥青烟,觉得去了肯定是汗如雨下,于是摇了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我们来青州是来玩的吗?”他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槺。

“哎呀,人多好打听嘛!”随后他不由分说地推着方珏就向凌前寺走。

“真不明白你还信这些。”方珏抱臂看着程槺将许愿纸挂在寺中参天银杏树上。

“信信也没什么坏处嘛。”他没回头,依旧挂着手中的纸。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香客,都在跪拜祈求着,好似高坐在神龛中的诸天神佛真的能听到他们卑微的祈求一样。

可是他们现在除了将那点虚无缥缈的念想寄托在神明身上还能做些什么呢?

“好了,我们走吧。”程槺挂完后跳下板凳,和方珏站到了一处。

“昨晚他们私下见了张熙。”

这是悄悄安排里面的下人传出来的,不过他也只看见深夜他们走进了张熙的住宿,至于他们说了什么,说了多久这倒是不知道。

“他们怕是想从张熙入手还是有些难吧?”方珏觉得阳光刺眼,一直眯着眼,“他们有什么把握吗?”

张熙在这行人中是官龄最久的,要按理说不可能一开始就从他这边入手。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在查查总能查出些什么。”他说道。

两人夹在杂乱无章的人群中出了凌前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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