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似乎凝结成实质,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萧翎几乎是听不到外边的瓢泼大雨。
萧翎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脏声。
“这……”静默的时间久到萧翎以为他不会在开口,“容我们几个商量片刻。”他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反正不管怎样都会有受罚的风险。他们就算是将萧翎护送回京也会因为知道消息而不救援被罚,而如果依了萧翎的想法有可能因为保护不当而被罚。在皇帝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了,他知道皇上的脾气。
而且如果真的像萧翎说的那样,那青州境内氏族豪绅上下应该像个铁桶一样密不透风,送信是传不到沂城的。
他们几个使臣聚到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只是萧翎此时无暇顾忌他们,他只是看着墙外淅淅沥沥止不住的雨出神。
*
只有张熙自己知道当他看见那个男子时的慌张,他几乎是当场站不稳,就像是心脏瞬间被摄住,压得他无法喘息。灵魂像是飘出了体外,一遍遍地审视着自己——这么多年了,无论他官阶升得有多快,依旧是无法粉饰一开始的弄虚作假。
那些他自己都快遗忘的陈年往事似乎在这一刻重新破土而出。就像是埋入腐朽土壤中的残骸,即使是经年也终究不会化为一抔黄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头来挖开表层那层稀薄土壤依旧看到的是掩盖的事实。
他回到寝居后像是泄了气一样卸下了刻意地伪装,几乎是站不稳地扶着坐到了梨花木椅上,揉着眉心,抽着气,此时即使是艳阳高照他依旧觉得寒冷刺骨。
“不该啊……”他气息不稳地呢喃着,还在冒着虚汗。
突然吱的一声,门被推开,张熙回头正好对上杜勇的目光,他身后赫然是白天的那个男子。
瞬间他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一枚钉子定在地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男子。
杜勇抬脚进门,开门见山:
“张大人,我倒是也不想为难您,毕竟这事捅出去我们也讨不到好处。”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狠辣:“要是您让我们不好过,那您啊也别想好过!”
说罢,他后退了几步,让出道给他身后的那个男子,“张大人与故友多年未见,应该也想促膝长谈罢?”
杜勇说完给他们留下了空间,自己则是出了门,还贴心地关上。
房内烛火将息不息,摇曳见将他们两的身影拉长映照在墙上,像是一出出昔日的剪影。
那件早已被张熙遗忘的事此刻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不停地回现。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时间像是停止了,又像是无限拉长。窗外是杜勇的身影,他没有走,就站在门口,他们的对话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大概已经知道所有事了……
良久,张熙咽了咽唾沫,生涩的开口:“你不是答应了……”
那男子只是冷笑了声,眼底尽是讥讽:“张大人如今官居二品,怕是早就忘了当年的情谊了。”
“当年的云深可能不会捅出去,但是如今的云深可就说不定了。”他轻声道:“你也别怪我出尔反尔,我也不过是为了活命。”
张熙愣在原地,看着昔日好友一身粗布麻衣,脸上的污渍好像怎么也洗不净,脸颊凹陷,眼底充满血丝。他瘦的就像是一把骨头,丝毫看不出当初云家二公子的摸样。
如果说二十年的岁月只是让张熙更加成熟稳重,那于云深而言无疑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像一座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每天只是在苟延残喘着。
张熙颓然地跌在地上,嘶哑着开口:“杜大人进来吧,我们来好好商谈一番。”
窗外人影晃动,杜勇大步流星地进来。他姿态随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对着云深摆了摆手:“去领赏吧。”
“是。”云深不做停留恭顺地出去了。
此时室内就只剩下张熙和杜勇二人,呼吸的声音都是如此地明显。
“……你到底想我做什么。”他好像突然被抽出了魂魄,又好像是接受了现实,颓然地开口。
“您这话说的,我也只是想让我们双方都好过些,也让万岁爷少些闹心。”
“我左右不了全部。”张熙依旧低着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只要您将消息传给我就行,再多劝劝其他人别南下了,再引着他们往固定的方向走就成。”
聊院外一支桃树伸出了枝丫,这个季节早已没桃花,只剩下些嫩叶孤零零地挂在树梢上,了聊园到底不是什么官衙府邸,墙砌得比较低。园外并没有人巡逻,月挂中天,清冷的月光散落,显得格外孤寂、程槺想着要不就偷偷爬上墙进去,打探些虚实。他们站在墙前,思考地对策。
墙内肯定有官兵巡逻的,他们要找个万全之策。
一个身影悄然从侧门走了出来,走得很轻,却还是比较匆忙,手中的东西也许是太过于紧张,一个不小心手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但很快就被他拾起来。
程槺听见声响探头望去,那个人也正好拾起东西抬头。好巧不巧的,程槺与他来了个对视。
此时三更半夜,莫名的出门和莫名的地站在墙外都显得格外不对劲。
霎那间,还没等云深反应过来,程槺一个急冲,在云深还没叫出口前,直接将人打晕了。
云深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随即像是没了筋骨直笔笔地倒下,手中的钱袋落到地面上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又没了声息。
周围只要簌簌风声,显得格外寂寥。
“这人看着……”他皱了皱眉头,“像个流民。”
方珏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他身上穿着的是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衣裳,面黄肌瘦全身皮肉没多少,骨头倒是格外突出,看着跟外边的那些流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半夜出现在这?只怕是有问题。”
“带回去,慢慢问。”方珏吩咐道。
反正他们现在也找不到个突破口。
陆晏望向雕花窗棂,屋外一树高大的乔木正好遮住了他这个角度的月光,他只能看到些零散的星光。
很多事都脱离了他的意料。
就比如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派来青州,再比如他知道青州上下沆瀣一气怕是早就被这些青州的世家大族控制住了,他也知道青州在这一年发了水患致使数十万百姓伤亡。
再有青州早已有不臣之心,如果不是当时青州通风报信萧翎也不会死在胡人的刀剑下……
于是他暗中帮助那些流民上京,将这事捅了出来,好让青州地方官大换血,但他一路看过来还真没看到太过于严重的现象……起码现在还没到人吃人的地步。
可这和上京的流民所言又相差甚远。
陆晏有些焦躁,他感觉事情越发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又或许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不多,都是靠着一些一知半解的来推算的。
他不知道那些年不在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知道青州的官员是怎么一路上都能将灾情瞒得这么好的。
当时他也没有想过能回到一切都没开始的时候……所以并没有做什么充足的准备。
他的思绪逐渐随着夏夜的凉风飘远了,他想着,萧翎此时应该已经踏上回京的路了吧?
这街道上一到夜晚刻意营造的喧嚣就消失殆尽了,空荡的街道上时不时有瘦骨嶙峋的猫狗跑过,为了争夺一点残羹剩饭而大打出手,夜色下猫发出如婴儿啼哭般凄厉的叫声,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程槺扛着云深,借着客栈二楼窗边的八角凉亭轻松的就跳了进去,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末了回头看和孩子下面的方珏。
方珏看了看凉亭的高度在估算了下,一个闪跳也上了檐角。不过他刚上去可能是因为瓦片太滑的缘故,他一个踉跄摔了下去,顺着有坡度的檐角滑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他抓着檐角的那片瓦,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唯一的支撑点只有右手紧紧抓住的块檐角。
程槺刚跳进房内,听到身后有异样的声响,回头就看见身后的方珏没了踪影,再定睛一看,月光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攀着檐角。
他瞳孔一缩,看着那只手在檐角的边缘,好似一只翩飞的蝴蝶下一秒就要被风刮走了,他想也没想去扔下肩膀上的云深去搭把手拉方珏。
可还没等他半边身子踏出窗户就见方珏手上一做劲,脚借着凉亭的柱子一蹬,整个人就这么借力跳了上来。
“看什么看,傻站着干嘛?”方珏跳上来后看着程槺维持着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的姿势不动,没有任何情绪的问到。
“这高度也摔不死人。”他看着程槺僵硬的回头在他身后有补充道。
随后方珏也跳入了房内。
云深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他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绑的像个螃蟹似得,想动一下都不行,嘴里还被塞了块破抹布,只能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他拼命的摇晃着椅子,很快就吸引了他们二人的注意。
“说说吧,为什么大半夜的会出现在那?”
方珏抱胸站在云深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方珏身后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他遮盖烛火的微光,云深只能看到两个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人影。
这其实是很有压力的,被绑住的自己,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绑架者……不过云深却是心头一松。
他还以为是杜勇要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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