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杜勇要挟张熙当了使臣中的暗子?”风从未关的窗户涌进,室内烛火摇晃,将熄不熄。
黑暗中方珏不易察觉地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在确定此事是否真实。
“千真万确啊,大人,小的只是想要活命啊!”云深拼命地点着头,绑着他的椅子都被他的动作晃得嘎吱作响。
他根本不在乎这事有多少人知道,当年的那点同窗情谊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他现在就是个墙头草,只要谁许诺点好处就往那边歪。
更何况他说的真假参半,也没算多对不起张熙。
“小的是张熙昔日的同窗,张熙这人当年读书的时候就最是尊师重道,此次杜勇以老师做要挟,怕是张熙真会应允!”他说得情真意切,好似正的有可信度。
在他的话里,自己是张熙早年的同窗,不过家道没落,妻儿老小都因病去世了,自己孑然一身又恰好遇到水灾,流离失所成了难民。
杜勇听说此行的使臣中有出身青州的张熙,于是将他找来,并以金钱粮食许诺让他来当说客,目的就是要策反张熙。
“可怜老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喊来沂城,一路舟车劳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云深又摇了摇头。
云深本来想全盘托出的,只是话道了嘴边又拐了个弯,现编了套说辞。
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为张熙隐藏些什么,只是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个陈年秘密了,他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值钱。况且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要是是杜勇派来测探他的,要是自己像个大喇叭一样,什么事都往外面说,怎么可能让自己活命。
现在这事知道的只有张熙、杜勇和他自己,唯一能当人证的也只有他,只要自己小心点,杜勇是不会轻易地要他命!
程槺慢步走到方珏身后,脚步轻得简直听不见,方珏又思索得太过于认真,一时间竟是没有发现他。
这套说辞实在是有些假,张熙为官多年要是这么点事就能要挟他那么真实白升到这么高了。况且杜勇要真的敢这么威胁真不怕张熙回去后参他一本?
实在是太假了。
方珏还想问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程槺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方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莫名肩膀上多了什么东西,吓得一激灵,一回头对上程槺的眼睛,顿时想骂出声。
“莫名其妙地干什么,吓我一跳。”他说着瞪了程槺一眼,这一吓都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不是看着时间不早了吗?你看看,再不去睡就天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
“哎呀,快去睡吧。”说着他搂住方珏就往内室拐。他们将云深留在了窗户边,为了防止他乱叫招来人又将他的嘴堵住了。
烛火燃烧着,蜡油凝固在底部,渐渐地越来越昏暗,好似要燃烧尽一般半死不活。月出月隐,夜色凝重。
这晚上包括云深在内的很多人都是一夜无眠。
方珏翻了个身,此时已是东方既白,程槺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腰上。
他用力扯了扯,发现居然拉不下来。
“怎么了?”手没扯下来,程槺倒是被动静弄醒了。
方珏深吸了一口气,撇过脸去说道:“太热了,把手松开。”
“哦。”说着他竟然真的将手伸了回去。“再睡会呗,现在还早,街上都没几个人。”
方珏没接他的话,只是将脸埋在头枕里,久久不说话。就在程槺都快又迷迷糊糊睡着时,他轻轻开口道:“没有证据就制造些证据。”
程槺此时已经快又进入梦乡了,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
窗外是止不住的鸟鸣。
红三娘带着萧翎在小路上策马狂奔,他们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羽林卫。
就在昨天,萧翎等着他们给个答复,他一直等到破庙外**初霁,天边浑圆的太阳漏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的味道。
杂草上凝结着露珠,正顺着杂草向下滑落。萧翎内心焦急,正盯着露珠一动不动地,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减少内心的焦虑。
“世子,我们想好了。”那个羽林卫上前几步,站在萧翎面前说道。
萧翎顿时将头转过来,紧张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们会做怎么样的决定?是保险起见先回京,还是依了自己去找陆晏他们先确保他们没事?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萧翎听到他说:“我们几个商量了下还是先去找陆大人他们。”
那一刻,得到答复的萧翎几乎高兴得要喊出来,他的喜悦一下子浮现在脸上。他立刻站起来,招呼着就要往外面走:“正好外面雨停了,我们出发吧!”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差点还走得太快摔了一跤。
可是他丝毫没注意到在他身后几个羽林卫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他们有别的打算,现在这话不过是在唬萧翎的。
几个时辰后。
“不是,你们在往哪走!?”萧翎坐在马车里将头探出窗户焦急地质问他们。
可是这些羽林卫们充耳不闻,甚至是加快了速度。
“你们放我下去!我自己去沂城,你们回京复命去。”他又再次喊道,这是徒劳的,萧翎拼命地打着马车的木门,可是这门早就被他们锁死了,无论他怎么撞击都纹丝不动。
直到他发现马车木门打不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他们骗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去找陆晏他们!就是铁了心想将自己带回京!
萧翎咬紧牙关,再尝试了下,结果当然是推不动,甚至这马车的窗户极小,只容得下自己探出头!
当时他从王家出来刚踏上这马车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这马车奇怪?不仅装得是可以上锁的木门而且窗户还这么小,这分明是一开始就对自己不放心,提防着自己半路跑了啊!
也怪自己傻,竟然一开始没有看出来!
这些羽林卫们也想到了萧翎怕是知道他们会回京后想办法跑,于是他们一开始就商量了先将他蒙在鼓里,将人安全带到码头再说,到时候走水路,他们到不相信了,他还能跳船游回去吗?
马车在官道上驰骋,卷起满地尘埃。天空又密密麻麻的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落在萧翎的睫毛上,又滑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逐渐模糊。
喊了这么久,他也累了。
萧翎无力地坐在车窗边,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了,只是他还不知道现在陆晏在干什么……是不是现在还安全?
他们不会真的丧心病狂、无法无天到杀他们灭口,再嫁祸给什么山匪流民吧?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心中闪过千思万绪,眼泪混着雨水蓄满了他那双隽妙的眼睛。
现在他多希望有个天降神兵能将他捞出来,并带他去沂城啊,可是他也清楚,这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几滴细小的雨滴被凉风带着飘进了马车内落到了萧翎头上。天色异常的阴沉,铅灰色的云压着天边,几道闷雷闪过,一阵惊心动魄的雷声响起。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可是他们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萧翎又重新探出头,开得窗太小了,再加上本身天色就是晦暗的,马车内更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感到一股无力感浮上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他有些胸闷想到窗户边透透气。
萧翎看见他们身上都淋湿了,衣服贴在身上,脸上也是,头发丝都湿漉漉的黏在脸上。水滴正顺着他们的下颚留下。
他们也不容易,萧翎默默在心里想到。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将萧翎带回去,其他的并不是他们的义务,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
可是他也放不下陆晏他们啊……
萧翎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道路渐行渐窄,路边搭了几个草棚,一些避雨的行客正坐在里面。
他忽然瞥见一抹张扬的红色衣袍——那是个带着幕离的女子。看上去比一般男子还有壮硕些。
余光一撇,那女子也正好抬头,他们两的目光在空中来了个短暂的交汇。幕离下的那张脸正是红三娘!
“救我!”萧翎当即立下地大声喊道。
瓢泼大雨下,好似减小了外面的一切声音,不过红三娘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他的喊声。
她先是疑惑萧翎怎么会出现在这,又看着在雨中依旧奔驰的马车,又因为听到了萧翎的求救声,心下想着先将人弄下来再好好问问。
这人不会是又被绑了吧?要是换做其他人她也是不会伸出援手多管闲事的,只是萧翎当时毕竟是在龙虎山帮助过她们,她也知道要不是萧翎还真不一定会胜。
于情于理萧翎遇到了麻烦自己都得帮帮。
她当即飞身上马,策马在他们身后狂追。霎那间雨点飞扬,打落在身上,她身后是当时在山寨中的几个年轻女子,她们看见红三娘上马追着那雨中的马车,立马也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马车都是跑不过骑马的,她们划开重重雨幕很快就追赶上了那一队羽林卫。
红三娘夹紧马肚子,绕到长满杂草的泥路上,很快就与他们齐平。
“什么人!敢拦我们,你可知我们是谁!?”领头的那个羽林卫偏头瞪着红三娘语气肃杀道。
“我只知道马车上的这个人我认识,而且人家不愿意!”说着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就往他马腿上抽。
那羽林卫赶紧拉住马笼头,‘咴律律——’他身下的那匹马仰着前蹄,发出一阵嘶吼,紧急停下,才没被鞭子打到。
他身后的羽林卫们也纷纷停下。
“我说了,将人放下!”说着红三娘就想再次挥舞手中的鞭子。
“我跟她走,你们回京复命!就说我半路被个山匪劫走了!出了什么事我都担着!”萧翎站在窗边喊道。
不过他现在的话注定是没什么人听。
眼见着对方依旧是想带着萧翎走,他们眼底浮现出一抹杀意,左右不过是些平民女子,还妨碍了他们的公务,杀了倒也合理!
想着他们便亮出了腰间别着的剑。
刀剑相接发出清脆的鸣金声,雨幕似乎是想冲刷这世间的一切脏污,洋洋洒洒地倾落,汗水混着雨水,两方人昏天黑地的打到一起。
混战中萧翎只能干瞪着眼,天色完全变成了黑暗,雨还在不停地下,他只能干着急。
红三娘也没想着真动刀动枪打个你死我活,况且现在天色也暗了下来,至多不过一刻钟,将完全陷入黑暗。这是不利的,而且她们不想正搞出人命不代表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她换了个方向,一鞭子打在地上,霎那间地上积的水洼飞溅,她一个急冲就想再次挥舞鞭子朝着离那马车最近的羽林卫。
那羽林卫急着躲避,那鞭子直接挥舞到了马车木门的门闩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激烈的撞击使得木闩自左向右滑落,“快出来!”红三娘喊道。
萧翎眼眸一动,飞奔着就出了马车,雨水冲刷在他身上却也丝毫不减他的喜悦。
红三娘骑在马上,剩下的羽林卫们看到萧翎出来了一下了都涌了上来,他们都骑在高头大马上,萧翎看到他们围了上来竟是想也没想直接从马肚子下钻了出去。
这还是他之前钻狗洞的经验。
还在下着雨,地上泥泞不堪,萧翎衣裳和脸上都粘上了淤泥,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满脸的淤泥差点认不出人来,那些羽林卫们也没想到萧翎会使出着招,竟是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滑了出去!
萧翎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到了红三娘马下,他带着满身的污泥站了起来,想拍一拍,发现无从下手,自己手上也都是泥。
红三娘倒也没嫌弃这人满身都是泥巴,再次拦腰一提,他就又想个小鸡仔一样被轻松提上了马。
真是熟悉的失重感啊,萧翎想到,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萧翎这次倒是没感到多少头晕目眩他还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臂力呢?
见到人已经救出来了,红三娘和她身后那几个女子立刻甩开眼前的羽林卫,冒着雨在泥路上狂奔。
萧翎在她们马上,那十来个羽林卫还真不敢像刚才那样无所顾忌了。他们暗骂了声只好骑马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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