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朱墙内,一个小太监正领着黑袍男子朝御书房走去。与他内心的惶恐不同的是这里依旧是一派祥和,还是那个盛世之下的宫闱。
身着华丽的女官们簇拥着宫嫔远远地走过,这让他莫名地想起了那些美人帐下犹歌舞的酒囊饭袋。
宫里的贵人王公子弟们会关心边境将士们的安危吗?他们会担心有朝一日胡人打上门来吗?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一时呆愣住远远地望着那群女官,但是很快回过神来,他打了个抖索四处看了看,还好没人看见,要是被人看见他盯着宫里的女官看,那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赶紧跟上了小太监的脚步,走在这偌大的皇宫里。
穿过重重宫门他们到达御书房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萧缄眉头紧锁,厉声呵斥道:“扬州水患,朕拨了多少银子?!还是没有多少成效?!”
“这些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说着,奏折被他重重摔在地上。
一干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瑟缩这身子,生怕一不注意就惹得帝王暴怒,小命不保。
“皇上,孙校尉来了。”那小太监看到皇帝正发着怒,倒是也不想上前去触霉头。他看了眼孙书怀,最后还是咬咬牙小心翼翼地进殿向皇帝禀报道。
萧缄听后先是瞥了眼在外面等候的孙书怀,随后眉头锁的更紧了。
孙书怀是他指派潜伏北狄探查情报的一员,此番上京来报必是北狄的那群胡人有所动作!
他挥了挥手,示意人进来,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一进来孙书怀就双膝跪地,“皇上,探子来报,浑邪单于已被其子杜鄂所杀!”
简而言之就是北狄王朝易主了,新上来的还是个不好对付的。
浑邪老单于是主和派,大虞当年与胡人能建立互市也是这位老单于极力推崇的结果。而其子杜鄂则是老单于所有孩子中最骁勇善战的,却也是个主战派。
与其通过互市交换物资他更乐于劫掠。
屋漏偏逢连夜雨,内患未解,外患又至。萧缄现在是一腔怒火无处可放,他知道北狄人再次攻打只是时间的问题,杜鄂狼子野心定不会相安无事! 迟早会撕破脸皮的。
萧缄闭了闭眼睛,最后叹了口气:“派人加强对边境的防御。”
萧缄现在倒是不怎么着急,燕云十二州早在太祖年间就收回来了,暮云关也是个易守难攻的,胡人王庭又是刚经历权力更替,现在估计还在忙着排除异己,杜鄂要是个有脑子的就会掂量掂量轻重急缓,起码近几年是不会打过来。
※※※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萧翎都在太学认真读书,不迟到也不装病了,就连平日里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交往的都少了。太学的各个夫子学究都觉得稀奇,每次授课都频频看向他。
萧翎觉得现在他每回上课比那西域行商手里溜的猴子还惹人注意……
就连康夫子看他都隐约带了几分……欣慰?
陈王夫妇一般是不会对萧翎管得太严的,但这段时间儿子的反常他们也是有所耳闻。
萧缙惬意地摇着扇子道:“我就说只有陆家那小子才能管住咱家这臭小子!”
陈王妃也在一边笑着附和。两个人都觉得这小子会好好消停一段时间了,也乐得轻松。
另一边的萧翎可就没那么惬意了,他最近连话本都没怎么看,整个人都憔悴了些。
成疏私下里问过萧翎他这是怎么了,当时萧翎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半死不活地说:“我要在阿晏面前保持好形象……”
他此时像一株晒不到阳光快枯萎的花,蔫头耷脑的。
成疏心想你还有什么形象可言,但他还是思索一番开口道:“当年你父亲托他管你,你都不怎么听,如今他一回来你就自己管上自己了?”他煞有介事地瞧着萧翎,觉得萧翎真的是脑子坏了,跟陆晏生分什么啊?
当年萧翎被陆晏管着读书,他当然是不依的,耍无赖撒泼打滚都用上了,甚至是故意不理陆晏。最后陆晏无法,将萧翎的那些被没收的话本自己看了一遍挑挑拣拣了些文笔内容还算好的,又到书坊买了些送给了萧翎,萧翎这才重新理他了。
那时萧翎两眼弯弯,笑得跟个小狐狸似得又穿着一身红袍,好似比那昌平街上一路盛开的桃花都要艳丽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1]……况且我爹娘都是因为戏文生情的……我的意思是话本其实也有些用。”他如是说道。
“嗯,不过阿翎需要写完课业后才能看书。”陆晏听完肯定道,是丝毫不为他这番说辞所动。
萧翎这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似得,看陆晏认真的样子,也只好撇了撇嘴只能无奈答应了。
但其实当年很多课业都是照着陆晏的抄的……陆晏是真拿他没办法。
不过陆晏却教会了萧翎骑马射箭,耍刀舞枪,虽然也没有多精湛但在这一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世家子弟里倒也是够用了。
“唉,别说了……”他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其实我总感觉阿晏变了很多。”
“这不是正常吗?毕竟是去边疆历练了三年。”成疏理所当然道,有些奇怪地看着萧翎。
“哎,不是那种……”他苦恼地挠了挠头,又说不上来了。
见状成疏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再说什么了,估摸着时间也就走了。
萧翎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但他总觉得他和陆晏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三年,他总觉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变了,他们中间好似隔了一道看不见墙……
他的阿晏好像变得不认识了……
太学的规矩是甸假休两天,一个月分为上中下甸,也就是每八天休两天。这天正好是放甸假的日子,萧翎的侍女们都知道他的躲懒的脾性,没有一个去扰他清梦的,故而日上三竿了他也没什么自觉起来,还在梦里会周公。
梦里萧翎似乎是梦到了些什么好吃的,砸了砸嘴,小声嘀咕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了。
陆晏就是这时来的。
就在刚刚,陆晏骑着匹一身银白鬃毛的马到陈王府向管家说明了来意后就熟门熟路的进了萧翎的□□院。
那管家是从小在宫里伺候萧缙的太监,也算是看着陆晏长大的。他见陆晏来也是恭谨地将人迎了进来。他本来是想亲自领陆晏进去的却被他礼貌委婉地拒绝了。
他们年少时几乎是形影不离,那条路陆晏早已走过千万遍,即使许久没来过依旧是对线路了然于心。
一路琼花并立,茂林修竹。他穿过亭台楼阁,水榭华庭来到萧翎的院落,此时仆役们早就开始洒扫,为了不吵醒萧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减小声响。在暖阳下,一派祥和。
他的很多仆从都是从小跟着他的也自然知道陆晏,见他来行过礼后自觉领着他去了萧翎的房间。他屏退众人轻轻推开门,房内卷帘未掀,黯然无光甚至是有些阴冷。房间内外像是被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他见萧翎未醒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也没有叫醒他。
萧翎睡觉是一向不老实的,从前他们时常睡在一起萧翎常常说自己睡觉可老实了,但其实他睡觉时会不自觉地翻身滚动,说些梦中的呓语,甚至是呈大字形将腿架在陆晏的腿上,也有过好几次他都堪堪滚到了床边,但奇就奇在每每在他快自然醒的时候都会自动平躺好,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睡姿端正得不能再端正,醒来后还会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和陆晏说:“是吧,我睡觉可老实了。”
这么多年了,他可能始终都不知道自己睡觉到底是个什么样……
此时也是,他身上那条薄被早就被他踢到了脚边,屋内天光隔绝有些偏凉,他好像也是觉得有些凉,轻轻打了个寒颤。陆晏看到后替他盖好了被子又掖好了被角。
他望着萧翎的睡颜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萧翎翻了个身重新平躺好他才轻轻摇了摇他。
他知道萧翎快醒了。
萧翎大底是睡迷糊了,都囊着,促近了才听见他在说“好姐姐,再让我睡会……”
陆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此时萧翎意识逐渐清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个模糊的身影,他下意识地说道:“哦,阿晏啊……让我再睡会。”
说着他又闭上了眼。
也就几息的时间,萧翎忽的一个机灵吓醒。
不对,阿晏不是去边疆了吗?哎,不对,他前几天又回来了……
萧翎大概是真睡迷糊了,脑内飞过千思万绪,竟忘了今夕何夕。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清明。
他揉着凌乱的头发盘腿坐在床上,颇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今天就没人叫我起来呢?不对,我好像昨天放学前和阿晏约好去城外骑马踏青来着的……
他想唤婢女来替他更衣洗漱,最重要的是把他那鸡窝似的头发理好。
陆晏却是将他挂在架子上的衣裳拿下来递到了他身边。
他想亲手给他更衣。
陆府的下人很少,陆将军草莽出身不喜他人近身伺候,犹爱节俭。就算是后来军爵越来越大却也没乔迁到更大的府邸。全府上行下效,皆是一片节俭之风。
是以侍候陆晏的人很少,也就两个随身的侍从。
当时萧翎拿着自己的小包袱来陆府时虽然是带来些仆役的,但是两人在一次游玩时萧翎的发髻乱了,那时又没仆役跟随,萧翎自己也不会整理,他一通折腾反而是越理越乱,这时陆晏几下就帮他轻轻松松梳理好了。
从此以后萧翎总是缠着陆晏帮自己梳理头发。
并不是陆晏梳得有多好,只是萧翎格外地喜欢陆晏帮他梳头,可能也存了几分戏弄的意味……
他拉着萧翎来到镜子前,熟稔地拿起梳子打理萧翎那一头乱发。萧翎的头发很细也很干,总是像枯草似得,但却乌黑的像鸦羽,所以他的头发总是很难梳理,往往只是睡了一觉就乱的不像样子。
陆晏将卷帘掀开了,光线密密麻麻的涌入室内也带来了丝丝暖意,在镜子上投射出细碎的斑驳。
他很拘谨,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好搭在大腿上,正攥着自己的衣摆,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如果他的那些同窗以及太学的夫子看到怕是会觉得不可思议——萧翎罚跪都不带这么工整的……
陆晏仔细地替他梳理着头发,他很认真,目光就没离开过萧翎的头发。
萧翎甚至是从他的目光中品出了几分……虔诚的意味,他摇了摇脑袋屏气凝神,觉得自己真是刚睡醒还没清醒,眼睛还迷糊着呢。
他通过镜子看着陆晏熟练地把他的头发梳好,又取了条绯红色的发带将那三千青丝细细绑好。
萧翎本来想叫婢女来替他梳头,但陆晏却很坚持自己动手。
他轻轻放下梨花木梳,理了理萧翎额前的碎发。室内静悄悄的,就连风吹进来的声音也如此明显。
他感觉有些不自在,悄悄动了动,觉得他真的是越长大脸皮越薄,以前都是想陆晏给他梳头的,现在怎么还不自在上了呢?
陆晏感觉到他的异常,弯腰轻柔地问他:“怎么了?”
“唔,没什么……”他忙矢口否认,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刚梳好的发髻随着他的动作也摇晃了起来。
“我就是很久没给你梳头了,有些想上手。”他解释道。
“其实没必要和我这么生分。”
他说的很自然。却把萧翎惊到了。
萧翎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天纠结的点就被陆晏这么轻易捅破了,当下想反驳:“怎么可能!”
但其实很明显,几年前陆晏还没去边疆时萧翎不会为了所谓形象而刻意努力读书,那些书别说看了,他连翻都不会翻,更别提还每日都勤勤恳恳地上学了。
从前他可是拉着陆晏就逃学出去玩……
更别提陆晏以前给萧翎梳头他都是坐的七扭八歪,边打着哈欠边乱动的,何时这么正襟危坐了?
“我就是出去了一段时间……我很希望和阿翎重新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陆晏继续说道。
说完他也不等萧翎回应兀自出去唤仆役送些早点进来。
[1]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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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游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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