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残阳如血,一缕余晖透过窗棂上糊着的浅绿色窗纱,洒进了一间深宅大院,映出一片诡异地橙红,晃眼间,却仿佛像是一抹鲜血的颜色。
吴锦婳站在廊下,指尖微微发颤,不远处一群数人正迈着急促地脚步声急匆匆赶来,耳边的仆妇看见了来人,慌乱地呼喊着,“大夫,快,快一些,我家夫人怕是要不行了!”
“闭嘴!”吴锦婳猛地转身,一巴掌甩在仆妇脸上,声音冷厉,“我母亲如何就不行了,再敢胡言咒她,我撕了你的嘴!”
她目光如刀刃般扫过众人,“吴妈妈,把她带出去,看管好她,等我母亲好了在处置!”
吴妈妈应声拽住那仆妇往外拖去,边拽着边低声斥道:“夫人平时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怠慢,拖到如今才来禀报姑娘不说,连大夫都不知请一个?还要等姑娘来了才知道如何行事?真真是罪该万死!”
吴锦婳不再理会多言,忙亲自打起门帘,对身后急匆匆赶来的大夫道:“大夫,请快些进去。”
她领着大夫进到屋内,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弥漫在整个房间。
吴锦婳的父亲吴哲正坐在床榻上,手中端着一碗几乎见了底的汤药,神色平静得近乎诡异,而他的妾室燕姨娘则站在一旁,双手捧着托盘,低眉顺眼。
“父亲,大夫来了。”吴锦婳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上前几步,“父亲,让大夫上前来为母亲诊治吧。”
吴哲缓缓抬眸望去,目光与她相接那一瞬间,吴锦婳仿佛看到了他眼底深藏的一抹疯狂和扭曲,那么陌生,又让人毛骨悚然。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轻飘飘的,“这最后一碗药下去,她也就不用再看大夫了。”
吴锦婳心头一紧,她猛地上前抓住父亲的手臂,“父亲,您在说什么呢?”她用力一扯,吴哲竟轻飘飘地就被扯了开去,药碗跌落在地,药汁四溅。
“麻烦大夫赶紧为我母亲诊治!” 吴锦婳声音颤抖,却依旧强作镇定。
大夫赶紧上前查看,床铺上已然被暗红色的血溅洒地到处都是,夫人面色惨白,口中不断地呕出鲜血,他搭脉片刻,脸色骤变,然后又赶紧再搭脉细探,脉象果然无序涩滞,又细观五官神态,瞳孔散大,大夫深知,如此情况恐怕真是回天乏术了。
吴锦婳眼神十分焦灼地看着大夫,“大夫,我母亲的情况如何?”
大夫战战兢兢道:“姑娘,夫人脉象已绝,恐怕……已是回天乏术。”
“不可能!”吴锦婳扑到了母亲的身边,握住她已接近冰凉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夫,“怎会如此?我母亲虽平日是有些体弱多病,但她一直吃着父亲在名医处为母亲求来的药,眼看着也略有起色,怎的突然如此?”
她转头看向大夫,眼中满是哀求:“大夫,您再想想办法!”
大夫脸上略有难色,犹豫片刻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为那位夫人下针。
可针灸之术并非什么神丹妙药,如何能有大作用,也不过只是让那夫人幽幽转醒。
夫人似乎早已知道自己如今已是弥留之际,她虚软地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握住吴锦婳的小小手掌,对她艰难地喃道:“妙妙……我这辈子……是母亲对不起你……们,你……别怪你父亲!妙妙……你以后要好好的……回,到林府去……”
只是这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却彻底带走了她的最后的一点生机!
吴锦婳泪流满面,紧紧地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大夫,您……您赶紧救救她,求求你,救我母亲!”
姑娘极度渴求的眼神让大夫内心一颤,他摇头叹息道:“ “姑娘,夫人长期服用了有害于身子的药物,以致神气耗散,五脏六腑早已被侵蚀衰竭,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府上还是早日为夫人预备后事要紧。”
吴锦婳如遭雷击,她猛地抬头看向父亲和燕姨娘,又震惊地朝大夫看去,“日久服用着有害于身子的药?大夫你说得是什么意思?什么有害的药?毒药?”
大夫颤颤巍巍低着头,“回姑娘的话,老夫……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是什么……”
吴锦婳浑身发冷,用力拭去满脸的泪水,眼神锐利,来来回回地看着父亲和燕姨娘。
燕姨娘低头垂泪,倒是一脸的戚戚哀伤,她虽得父亲宠爱,可自来却只以母亲马首是瞻,对母亲恭敬有加,对她也疼爱不已,会是她吗?
吴锦婳尚还未从痛苦、震惊和混乱中清醒过来,吴哲却笑得越发狰狞可怖,“妙妙,你看,她终于死了,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死了!哈哈哈——”
吴锦婳在此时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凶手不就在眼前!竟然却是她的父亲?
吴锦婳不敢置信!
为什么?
为什么?即便父亲宠爱燕姨娘,但对她和母亲向来也是尊重爱护,为何到了要如此下药毒杀的地步?
难怪!母亲数年来缠绵病榻,久久不能康复,父亲为她请来的无数大夫却是障眼法吗?为母亲求来的治病的良药,竟也是毒药吗?
如果今天她不是情急之下,让吴妈妈特意去请了这位太医院告老还乡的老太医来,是不是今日母亲死了,她都不能知道缘由?
吴锦婳伸手一把拿起过跌落在地的那碗药,即刻递给大夫,“请您验一验这药!”
大夫神态略微有了一丝恐惧,他经常出入这些官宦人家的内宅之中,自然是明白这里面一些污糟的腌臢事。
而吴哲脸色骤变,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抢过那药碗,狠狠地砸到地上碎成了一地,“不能验!不能让人知道!”他一把掐住吴锦婳的脖子,用尽全力,眼中满是疯狂和狠戾,“不能让人发现,不能让他发现……你也给我去死,你也要害我,你们都给我去死!”
窒息感瞬间袭来,吴锦婳拼命挣扎,捶打推拽着自己的父亲,却无法挣脱。
屋内众人吓得瑟瑟发抖,燕姨娘却忽然举起手中的实木托盘,捏紧了手里的实木托盘,狠狠地砸向了吴哲的后脑勺。
“砰——”的一下,吴哲应声倒地,昏死过去。
燕姨娘颤抖着扶住吴锦婳,”姑娘,你怎么样?您没事吧?”
吴锦婳轻轻推开她,边喘着粗气,边颤着嗓音冷声道:“谢谢姨娘,我没事!”她走到母亲的身边,颤抖着抱住母亲那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无声滑落。
燕姨娘低声道:“姑娘,您快逃吧,待老爷醒来,您就危险了!您要……要不,您不如进京去找您外祖家……”
“逃?”吴锦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逃?我为什么要逃?我不会逃!我母亲含冤而死,我岂能一走了之?”
燕姨娘看着她,“可是,等会子老爷若是再……可怎么办?”
吴锦婳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如铁,声音冷冽如冰,“吴妈妈,报官,即刻请官差来,缉拿凶犯!”
-
与此同时,京城郊外,一匹快马疾驰而过。
马背上的男子一身玄色直裰劲服,眉目冷峻,一身肃杀之气,他跑马疾驰上前,追逐着一个快马驰骋在前方的一名僧人。
他双腿夹紧马腹,扬鞭策马,终于在一处山道拦下了对方,白马一声长嘶,渐渐停下。
“兄长,不可冲动!”他翻身下马,一把拉住了僧人的缰绳,
僧人怒目而视, “陆懋,你休要拦我!她死了,难道我还要坐视不理?”
陆懋拉住他,神情凝重,“兄长,你且先等一下,如今事情尚未查明……”
僧人一把推开他,眼中满是痛苦, “一当年她为了保全我的性命,嫁入吴家已是委曲求全!如今含冤而死,难道我还要躲着不成?我李祯祺当真就这般无用?”
陆懋按住他的肩膀,“兄长莫慌,探子来报并未说明详情,我已派人去查,待查明真相,我定然会给她一个公道。”
僧人耷拉着肩膀,灰心败气,“当年她林家受我所累险些覆灭,可她得知我的死讯后仍誓死愿为我守那望门寡,即便后来她为了林家阖族人的性命,她迫不得已、无可奈何地嫁了,我的心,却也甚慰、甚喜。”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忍不住出现在她面前,他以为她嫁了人生了孩子,过得也算平安美满,他以为她也早该放下了对他的情。
他本想着了断这段俗世尘缘,却不想竟因此让她存了死志。
她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为了他不再历经日日奔波逃命的恐惧,情愿牺牲她自己,也要拿出那一份保住他性命的衣带诏!
而如今他却还要再继续这样贪生怕死下去,他已经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却连为她报仇都不能吗?
啊!是的,害死她的人又何尝是她的丈夫吴哲,明明就是他李祯祺本人!是他自己啊!明明最该死的是他啊!
陆懋叹了叹气,“兄长放心,你待我弄清原委,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可如今你若贸然行动,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僧人霎那间怒气冲冲地看向他,“他是你舅家的表兄,难不成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陆懋侧脸望向他,矜贵俊美的面容却被冷漠和残忍所占据,他道:“若确是他之罪责,为何不能?”
僧人颓然喘着气,看着陆懋,“可最该死的人是我,一开始就该是我!陆懋,我要这样贪生怕死到几时呢?我本就欠你们太多!”
陆懋摇了摇头,安慰道:“兄长,我向你保证,她的仇我会帮你报,她的女儿我也定然会保全,来此之前,我已传信回国公府,让母亲以她的名义召那个小姑娘进京,让她留在英国公府里,绝对会安然无恙!”
“兄长,你只需记住,活着才有希望!”
“……”
僧人一身的悲伤无法驱散,却已无言以对,自己本就是浮萍之身,却妄想保全所有人,到最后牺牲的却是最心爱之人,简直可笑!
夜色渐深,三更灯火映照出人心深处的黑暗和肮脏,吴锦婳站在母亲的灵前,目光坚定如炬,母亲,我要进京了,我要去查清楚您的死因,查清楚这一切都发生到底是因为什么?
吴锦婳摘下头顶上的白色绒花,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将彻底改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