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一夜雪落伤物华

山顶的寺庙殿宇,巍峨耸立,香烟缭绕,山寺云雾也似终年不散般,裹挟着树木青草的冷清味道却让人通体轻盈了起来。

此处寺庙小巧,但也算是五内俱全,灰墙绿瓦金顶,后院的四处苔衣泠石,风景秀美,远处的山林看上去更是深不可测。

到了亥时深夜,周遭一切万籁俱寂,可一群在树枝上安歇的夜莺,忽而却似被什么惊动而起,扑闪着翅膀逃命似地往天外飞去。

而大树下,一个女子拉着身边仆妇妈妈的手,正拼着命地从不远处居住的那个院子,朝寺庙内的这个深林里跑来。

身后追逐而来的三两人声举着火把,带着一阵嘈杂,随即而来。

那主仆俩人玩了命的往前跑去,一路跑一路边躲藏着,幸好四周黑灯瞎火,并且身后的数人也似乎有所忌惮,不敢大肆搜索。

只是闺阁女子的脚程终究逊色于做惯了粗活的家丁,声音也在逼近,“千万不能让她们跑了,搞砸了太夫人吩咐的这事,大家都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眼看着就差一丈远几步脚程的距离,她们便要被发现了,俩人躲进树林的阴影处,一边不敢出声,一边还要悄无声息又快速地往更深处跑。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林子深处的尽头,竟隐隐有一所院子,显现在了她们眼前。

吴锦婳历来沉稳的心,此刻也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庆幸,她拉住仆妇的手,小心谨慎地一边在树林的掩护之下,一边再次加快了脚步。

没错,吴锦婳此时出现在此地,是为逃命之故。

她当时报了官,捉拿了父亲,为母亲置办丧事,母亲才过头七,父亲也只被关押了短短十天,便被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

她花了钱银四方打听,问就是不敢得罪英国公府,更有那直白的衙役,点出是英国公府下了令!

她不明白英国公府为何却要保她父亲这个杀人凶手,即便他们有着姻亲关系,英国公府的太夫人便就是她父亲的嫡亲姑姑,可事关杀妻命案,国公府又什么必然原因要保住父亲呢?

还是说她母亲的死也与英国公府有关?

那她便上京,进英国公府内,去探查她母亲惨死的真相,她还需要回到林府见到外祖父,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幸而她得了这个机会,那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吴氏不知为何,在母亲下葬后一个月便派了人,竟要接她进京。

既然如此,她便来京都好好探一探究竟,她定要让她父亲给她母亲……偿命!

即便这样的举动大逆不道,又或许会让她陷入困境,但她在所不惜。

终于,俩人气喘吁吁地奔到了院子门外,也实在管不了这里是不是一个好退路。

仆妇迅速往里轻轻推开了半掩门,她悄声道:“姑娘,看起来好像是一所无人居住的空院子,咱们赶紧进里面去避一避?”

吴锦婳点了点头,俩人便猫着身子,悄悄地潜了进院子里去,并躲藏在院子大门后,一动也不敢动。

不远处人影绰绰,纷至沓来。

俩人悄然躲藏在里头,吴锦婳趴在院门的缝隙中,向外窥探着。

吴妈妈狠狠地喘着气,悄悄问道:“姑娘,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吴锦婳“嘘”的一声,捂住了吴妈妈的嘴,示意她噤声,看着门外的火光在一丈远的距离却突然停了下来,似乎不敢再往前,吴锦婳眯起了眼睛。

院子外还隐约地传出了些许人声,说了些什么“不能让她们跑了……”,又有反驳说什么“慎思院不能闯……”之类的话。

吴锦婳也顾不得了,看外面的人并没有追上来的企图,她便赶紧拉起吴妈妈,继续猫着身子,悄然潜进了院子里面。

她小心谨慎地边四处环顾着,边往前走着,忽得一阵山风吹过,漫天花瓣飞舞,她抬头一看,一树的白蕊梨花结满枝桠,几乎涵盖了整个院子,纷纷扬扬的飘落着花瓣,香气扑鼻。

这院子的两边游廊穿过庭院,院中还栽了些蔷薇、宝相之类的奇花异草,隐在花木树梢之间一处雕楼绣槛的双层楼阁,精巧绝美地显现在吴锦婳的眼前。

走近一看,纱窗锦阁白玉石阶,门栏窗隔处还雕琢着些精美的花草鱼虫样式,唯妙唯俏,屋外的倒吊眉子上还挂着公侯之家才用得起的琉璃彩穗灯。

处处皆是细思精巧,处处都能看得出是细细精心打理维护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久无人居住的院子,她一下恐惧地捏紧了吴妈妈的手。

怎么办?她们似乎真的闯进了不该进的院子了!

“二爷,可要属下去解决了她们?”

正在此处的二楼,有两名男子隐在隔扇窗内的暗处一角,观察着楼下之人。

楼下轻声谈话的声音响起,“姑娘,不如今日咱们就先躲到这里,左右那些人似乎也没有跟进来!”

吴锦婳却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神情越发地凝重了起来,“妈妈,这里是英国公府的家庙,难不成还有他们都不敢进来的地方?”

如果有,那这里该是个怎样的地方,才能引起他们这样的忌惮呢?怕只怕她们是刚出狼窝又进了虎穴!

吴妈妈瞬间瞪大了眼睛,“那姑娘,咱们如今该怎么办?要……要不还是先逃出去再说?”

吴锦婳摇了摇头,“不,危险还没来,那就说明这里还没有威胁!所以如今一动不如一静。”

她想了想,还是用略略大一点声音,朝窗外喊了一句,“更何况咱们只是想借贵宝地躲藏片刻,若如有贵人在此,本就无意冒犯,亦无其他意图,还请行个方便!”

楼下的女子因奔逃而致,发髻凌乱,然说话的声音清脆急促,却又丝毫没有一点畏惧之意。

“二爷?”侍卫询问。

楼上的那男子转身,月光照见,一张清冷矜贵俊美的容颜显现在眼前,他只是一身家常深色直裰,脚踩黑色皂靴,却还是刹那间便能迷人心魄。

侍卫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他思索片刻,“你先去探探,这俩人是谁,为何深更半夜来此?有何目的?”

“是,二爷。”

男子站在楼上,冷眼看着下面的主仆两人,“顺便看看,可是府里还有谁住进了寺里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明白!”他身后的侍卫飞身跃起,悄无声息地潜入黑夜之中。

眼看着楼下那主仆二人走进了楼阁内,男子却没有任何慌张的神色,仍旧闲庭自若地依在楼上吹着微微晚风。

吴妈妈却没明白她的用意,还在担忧着,“可是姑娘,万一他们蛮横起来,硬是闯了进来,可怎么办?这里已然是没有了退路?”

吴锦婳神情淡淡的,微微笑了笑,看向吴妈妈,“那便也简单,大不了鱼死网破,也要扒了英国公府一层皮,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这是什么法子,哪有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吴妈妈狠狠地叹了叹气,要不是因为那个畜生宠妾灭妻,毒杀了发妻,她家这个金尊玉贵的姑娘,又何需大老远的从兖州府跨越千里进京来,还遇着这些个事,所以说他们姓吴的没一个是好人。

还有那个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吴氏,更是一个毒妇,明明是姑娘的嫡亲姑祖母,却怎忍心如此这般对待她!

竟然在姑娘的晚膳里下药,想要迷晕姑娘,进而玷污姑娘的清白,幸而因丫鬟白天无意间的一句话,姑娘多留了心眼,并未用晚膳,没有被得逞,也才有了今晚的惊魂逃命!

只是她究竟是意欲何为?堂堂一个当朝第一勋贵之家的英国公府太夫人,为何要为难一个兖州府偏远地方六品芝麻绿豆小官的女儿?

何况这个姑娘还是她娘家的侄孙女,或许他们吴家真真就是一个从根上就烂透了的人家!

吴锦婳却是一脸淡漠地言道:“妈妈,莫再多言,仔细隔墙有耳。”

吴妈妈敛眼闭住嘴巴,不敢再多言,“是,姑娘!”

吴锦婳噗嗤一下笑了,“我懂妈妈的意思,只是咱们如今势孤力薄,暂且无法抗衡那位太夫人,只能先躲其锋芒,至于父亲——”

“他自然有他的下场,可我总得先弄清楚,他到底为何要毒杀我母亲,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便贸贸然地去报仇!”

然后,那便就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下的事负责任了!

吴妈妈搂着怀里的小姑娘,心疼的不得了,“姑娘不怕,今日婆子豁出命去,也会护住姑娘的!”无论如何她都得替她惨死的小姐,护住这唯一一滴血脉。

吴锦婳抬头看向她,“妈妈,我不怕,自母亲去世那日起,我便就再也没有了害怕的资格。”

所以今日她断不能这般轻易地就折损在这里,不然何谈以后,又该如何面对未来的腥风血雨!

她轻声细语地对着吴妈妈说,“害怕是最没有用的东西,该如何面对才是我们如今需要思考的。”

那男子背靠着隔扇窗,听着这主仆俩一晚上的悄悄话,勾唇一笑,倒是真心觉得楼下这小姑娘甚是聪慧有趣,小小年纪倒是很有几分桀骜。

就是不知是谁家的小姑娘沦落到了他家来?

时间过去不到一炷香,侍卫神出鬼没的再次出现。

他禀报道:“二爷,楼下的主仆俩人乃是吴家表姑娘和她身边的仆妇奶妈。”

“什么?吴家的那个姑娘,她如今不是应该在被护送着上京来的路上吗?”男子关上了隔扇窗,眯起来的眼睛锐利如刀刃,让人生畏!

侍卫低垂着脑袋, “是,属下探知前段时间太夫人确实按您所说,派了管事顾大去兖州府接了吴表姑娘进京,可今日似乎是太夫人临时授了意,让顾大故意把吴姑娘安排借宿在妙因寺里。”

“母亲意图又是为何?”

“回二爷,是事关大公子,大公子本是在妙因寺祭拜生母刘姨娘,没想到今夜顾大和大公子身边的婆子合谋,把大公子弄到了吴姑娘的房里,恐怕是……”

“恐怕是意图利用这个小姑娘的清白构陷陆询,想让我一怒之下便弄死陆询,或者撤了他英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吧!”

侍卫不敢回答,只回道: “不知吴表姑娘怎么就知道了,便有所防备,放倒了守门的两个婆子逃了出来,躲到了主子的这院子里来,方才顾大还率领几个小厮满寺庙内搜人呢,只不敢来二爷的这个院子。”

男子却一下子拧起了眉,“此事不能让他知道了!”

侍卫担忧地看向男子,“是,若是让无悟禅师知道了,恐明日他定然是不肯回旧都的了。”

男子转动着拇指上墨玉扳指,“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劝住了他,明日天一亮便派人送他回旧都。”

原来这正说着话的男子便是英国公府的国公爷陆懋,而这里是妙因寺的禁地,独属陆懋居住的小院,无人敢踏足此地。

侍卫低垂着脑袋,“是,二爷。”

“你去把陆询带回他的房间,顺便把顾大和那几个婆子小厮押回国公府,送到太夫人的房里去,让她自己处理,母亲近来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你让王妈妈告诉她,国公府爵位的继承不容她置喙!”

天顺朝自太祖创立基业至今,历朝一百二十年,在现有的功勋世袭公、侯、伯爵各家中,唯英国公府最为显赫,历任的英国公皆是功勋卓著的功臣良将。

在二十年前,上一任的英国公陆辅因在战场上为救先皇而殉身兵难,先皇感念他的功绩,不仅赐了英国公府世袭诰券,还破例追封其为异姓王。

但因前国公的嫡长子自小便患了腿疾无法承继爵位,所以先皇亲自下旨,让其只有八岁稚龄的庶次子,也就是太夫人吴氏的亲生儿子,也就是眼前的这个临窗而立的男子陆懋袭了爵。

而吴氏当时不过是陆辅的妾室,因沾了儿子的光,才破例册封了她一品诰命夫人。

陆懋的兄长,那位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无法袭爵的原因是因疾却非过错,不过如今他唯一的儿子也已经长大,便就是如今那个被抬进了吴锦婳房里的男子陆询。

虽说陆询也只是妾室所生的庶子,可陆懋却已上书为陆询请旨,请皇上赐封他为英国公府世子。

“你让王妈妈转告母亲,这种利用人家姑娘的清白,来构陷他人,败坏名声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不要再试图惹怒我,她不会想知道这个后果是什么!”

“是,二爷,那这位吴姑娘该如何安置?”

陆懋背着手,思索片刻,“小姑娘倒是个挺聪慧的丫头,就让她待在这里一晚吧,明日派两个人好生把她送回府里去,记住了,别让小姑娘被人欺负了。”

“是,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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