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亥时深夜,周遭一切万籁俱寂,房门从外面被轻轻地推了开了,发出“吱”一声。
这一声轻微的响动,吴锦婳瞬间睁开了眼睛,吴妈妈也立即清醒了过来,从床槛边上起身,看向吴锦婳,“姑娘,外面有人——”
吴锦婳“嘘”的一声,捂住了吴妈妈的嘴,“妈妈禁声,躺下别动。”
那只手停顿了片刻,确定了屋内没有动静,才探进去半个身子,朝里屋望了望。
她身旁的人却毫无顾忌,“廿妈妈,你且放心,我下在饭菜里的迷药能放倒一头熊,何况是个姑娘家。”
廿婆子看向旁边的赵婆子,“你轻点声,你就把大公子扶稳就是,要你多嘴多舌!”
赵婆子架着一身酒味瘫软不动的大公子陆询,撇撇嘴,
“廿妈妈也太小心了些,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能翻出天去?”
廿婆子瞪了她一眼,“小心驶得万年船,赵妈妈你虽是太夫人房里的人,但若是今日你我搞砸了这事,我自然死无葬身之地,但赵妈妈您一家三代几口人可能逃脱得了这其中的干系?还是小心着些吧!”
赵妈妈扯出一抹笑来,“是是是,廿妈妈考虑得自然周到,不然顾管事今晚怎么会让你来主事呢。”
她话虽如此说,但心里却暗嘲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个叛主的恶奴。
廿婆子懒得理她,挪开在床槛下躺着的吴妈妈,径自掀开了素色纱帐,往架子床上瞧去,看见了被褥隆起一个姑娘的背影,不过她还是谨慎地把人翻过正面来瞧了又瞧。
确认了床上的人确实是吴锦婳,便才朝身旁的赵婆子说道,“快些把大公子弄过去。”
赵婆子也不敢耽误,赶紧把陆询搀扶到床上去,让他躺到吴锦婳的旁边,还好心地给两人盖好了被子。
“行了,咱们快走吧,你们今晚一定要看好门窗,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出入这个房间,到明天早上三夫人过来前开锁为止,切勿疏忽大意。”
赵婆子扯出一抹笑脸,“是,廿妈妈,我们一定谨记守好门窗。”
两人说完便退了出去,直到门被锁上的声音响起,吴锦婳才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侧身看向身边的这个满身酒气,但呼出的气却一点酒味都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在那环狼伺虎的英国公府里,这位大公子却一点防备都没有?
可就在一瞬间,她有些庆幸道,幸好自己和吴妈妈留了一个心眼,吃进去的晚膳不多,也都催吐了出来。
看来这位国公府的大少爷陆询是一早就已定下了妙因寺的行程。
而她吴锦婳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想来,恐怕就是个送上门去的一个玷污这位大少爷名声的绝妙棋子!
难怪还要借宿在这寺庙里,原来这就是一盘谋划已久、精妙布局的棋局。
而她或许即将成为这场争夺中的一个没有名字的牺牲品,一块垫脚石?又或许她会成为一个筹码,能为她太夫人在这场争斗中,谈得一个好价钱?
原来如此,太夫人吴氏可真是她的好姑祖母啊!就是不知道这位姑祖母可有想过她的后果会有多惨。
“姑娘,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吴妈妈从床槛下悄悄探出一个头来,问道。
她悄悄起身,坐到吴妈妈的身边,依进她宽厚的怀里,“等。”
吴妈妈懵了懵,看着吴锦婳,把她搂紧,“等?姑娘,我们要等什么?”
她紧紧抓住吴妈妈的手,朝她露出一个浅笑,安慰道:“等我们的后手。”
吴妈妈搂着怀里的小姑娘,心疼的不得了,“姑娘不怕,婆子豁出命去,也会护住姑娘的,必不叫这群坏心肠的人欺负您。”
吴锦婳抬头看向她,双眸闪过一抹坚定,“妈妈,我不怕,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害怕的资格了。”
如果今日她便轻易地折损在了这里,她又何谈以后的图谋,又该如何面对未来的腥风血雨!
“都怪老爷,如若不是老爷负心,太太也不会过得那么痛苦,姑娘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困境!他明明知道太夫人是来者不善,可他还是同意让顾管事把你带来京都!”
她轻声细语道,“妈妈,他有他的选择,只是我和母亲不在他的选择里罢了,母亲也因她自己的选择得了那样的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今日这般,也有我自己选择的因果,我不怪任何人,即便是今日的这个困境,也没什么好害怕,该如何面对才是我们要考虑的……”
赵婆子和另一婆子也不知自己守在门外多长时间,只觉得这一夜很长,两人也不敢多说闲话,只能无聊地频频打着哈欠,而后实在困得遭不住,先是坐到了门槛上,然后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门锁从外面被打了开来的声音响起,然后,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吴锦婳眼底眉梢漾开了喜色,她起身,“妈妈,我们的救兵到了。”
吴妈妈瞪大了双眼,“救兵?是谁?”
“是阿虫。”
吴妈妈刹那间露出了满脸的笑意,“姑娘,阿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不是去给林府送信去了吗?”
吴锦婳缓缓地披上兜帽披风,“昨日我让清音去买蜜罗柑,妈妈还记得吗?”
“昨日阿虫就在码头?我就说你怎么想着用您贴身的银子呢!”
她们推门而出,守门的赵婆子两人已然安然进入了梦乡,“姑娘,您没事吧?”
吴锦婳望向门外的一个扮成国公府小厮模样的男孩,“无事,你来得很及时。”
阿虫笑着挠了挠脑袋,“姑娘跟小人约定过,拿到有姑娘特殊印记的碎银子,就是姑娘有事要找小人。”
阿虫双手捧着那碎银子,吴锦婳笑着接过那银子塞回到荷包里去,给了他正常的碎银子,“阿虫,信送到外祖母的手中了?”
他弓腰拱手回禀道,“是,姑娘久等了,信已亲自送到林老太太手中,老太太说她明天便唤林大太太来接姑娘回林府。”
“不过小人从码头就一直偷偷跟在姑娘身边,没有时间告知大太太,姑娘现在在妙因寺,恐怕明天大太太是去国公府接姑娘呢。”
“没事,幸苦你一路快马从兖州府悄悄潜回京中,替我送这一封信。”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太太救过小人一家五口的名,小人为姑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阿虫提着灯笼在前面给吴锦婳照着亮,“姑娘,如今这里还是不安全,咱们寡不敌众,姑娘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明天才好说。”
吴锦婳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姑娘,需不需要小人把里面的大公子抬回他的院子里?他睡在姑娘的房里到底还是有碍姑娘的清誉。”
吴锦婳摇摇头,“不需要,没有这个借口,明日大舅母还没有理由带我回林家呢!”
况且没有实质伤害的事情,在这国公府里定然会被大事化小,但却可以给有心人提个醒,至少知道该有所防备。
“是,还是姑娘考虑得周到。”
他接着又说道:“姑娘,小人方才已经先去探过路,林子里有一所院子,黑灯瞎火的应该是没有人住的空院子,也没见有人往哪里去,姑娘要不去那里避一避?”
吴锦婳颔首致意,“好,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环顾着四周,一路由阿虫带路,从后院客房往寺内深林里快步走去。
他把吴锦婳送到院子外,他推开了院门,“姑娘,那边还是得小人帮您守着,以防他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明早等小人来唤您,您再出去。”
“等一下,”吴妈妈拦住他,“这院子无人住,这门怎的没有锁上?”
阿虫忙解释道:“妈妈不用担心,想来这寺庙有甚好怕人偷的?一年也不见得这些个主子住进来一回!”
吴锦婳握住吴妈妈的手,“没关系,妈妈,咱们就是找个无人的地方躲一晚上罢了,阿虫,你自己也要小心,要注意安全,今日幸好有你在。”
“姑娘,小人的命都是您的,您放心,不必担心小人。”说完便快步退去。
吴锦婳和吴妈妈推门走进了小院,主仆两人走得慢,一路谨慎地四处环顾着,忽得一阵山风吹过,漫天花瓣飞舞。
吴锦婳抬头看去,看见了那一树的白蕊梨花结满枝桠,几乎涵盖了整个院子,纷纷扬扬的飘落着花瓣,香气扑鼻。
这院子的两边游廊穿过庭院,院中还栽了些蔷薇、宝相之类的奇花异草,隐在花木树梢之间一处雕楼绣槛的双层楼阁,精巧绝美地显现在吴锦婳都眼前。
走近一看,纱窗锦阁白玉石阶,门栏窗隔处还雕琢着些精美的花草鱼虫样式,唯妙唯俏,屋外的倒吊眉子上还挂着公侯之家才用得起的琉璃彩穗灯。
处处皆是细思精巧,处处都能看得出是细细精心打理维护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无人居住的院子……
“二爷,可要属下去赶走她们?”
正在此处的二楼,有两名男子隐在隔扇窗内的暗处,观察着吴锦婳主仆二人,他们此行本就是秘密,如是被人发现,恐怕无法跟皇上交待。
“不用,你先去探探,这三人是谁,为何深更半夜来此?有何目的?”男子转身,只见他一身深色直裰常服,脚踩黑色皂靴。
他站在楼上看着下面的主仆两人,“顺便看看,可是府里还有谁住进了寺里?发生了什么事?”
“是,二爷。”他身后的侍卫飞身跃起,悄无声息地潜入黑夜之中。
男子看着那主仆二人走进了楼里,却没有任何慌张的神色,闲庭自若地依在楼上吹着微微晚风。
楼下轻声谈话的声音响起,“姑娘,今日幸好有阿虫在,不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嗯,对。”
“姑娘,婆子就好奇问问您,若是今日阿虫没有赶过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吴锦婳笑了笑,看向吴妈妈,“那也简单,就让大公子娶了我,如若他们不愿意,那便要开出筹码让我满意。”
“姑娘这是什么方法,哪有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太太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您能嫁给心爱之人,幸福美满的过一生,您怎可以对自己的终生大事如此草率。”
“妈妈,那是我母亲的心愿,不是我的,更何况嫁得心爱之人就很好吗?燕姨娘不是就嫁得了心爱之人吗?你觉得她就过的好吗?”
“如果我父亲真心爱重她,为何一开始不抗争着娶了她,便就是无可奈何,怎又舍得纳她为妾,任人搓磨?明明以燕姨娘的家世,嫁得一书生门第也不难。”
也就是她母亲心善从不曾与她为难,然而她的父亲,把母亲娶了又抛在一旁不算,说是心爱燕姨娘,可如今她母亲去世也两年了,为了名声,他却从未考虑过要扶正燕姨娘。
“妈妈,你看心爱之人还抵不过他们男子的名声重要!” 吴锦婳讥讽一笑,自古以来,可有歌颂过男子为了心爱的女子奋不顾身的?
说得都是些什么红颜祸水,可哪一个不是拿着爱情的借口来掩饰他们的过错!所以为什么要嫁人呢?
“吴妈妈,嫁不嫁人,嫁给什么样的人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开心!”
吴妈妈瞪大了双眼,“姑娘,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话怎可以随便诉之于口!”
吴锦婳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妈妈,我若是个害怕说大逆不道之事的人,我今日便不会进京来此!”
男子背靠着隔扇窗,勾唇一笑,实在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小小年纪是有几分桀骜。
时间过去不到一炷香,侍卫神出鬼没的再次出现,“二爷,属下探知前段时间太夫人派了管事顾大去兖州府接了您舅家的姑娘进京,似乎是太夫人授了意,让顾大故意把吴姑娘安排借宿在此。”
“今夜顾大和大公子身边的廿婆子合谋,把大公子弄到了吴姑娘的房里,只是不知这吴姑娘怎么知道了,有所防备,放倒了守门的两个婆子逃了出来,躲到了主子的院子里来。”
男子拧眉轻叹一声,垂首掩下眼底的悲凉,他轻声讥笑,“看来母亲是按耐不住又要出手了。”
原来这正说着话的男子便是英国公府的国公爷陆懋,而这里是妙因寺的禁地,独属陆懋居住的小院,无人敢踏足此地。
侍卫低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你去把陆询带回他的房间,顺便把顾大和那几个婆子押回国公府,送到太夫人的房里去,让她自己处理。”
“是,二爷,那吴表姑娘怎么处理?”
陆懋背着手,思索片刻,“那小姑娘倒是个挺聪慧的丫头,就让她待在这里一晚吧,明日派两个人好生把她送回府里去,别让小姑娘被欺负了。”
“是,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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