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询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眼神,看着一个女子,从小到大在他的认知里,女子要么是困于内宅的木头美人,要么就是阴险狡诈的恶毒妇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坦坦荡荡的,明明就是一个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依仗的人,却还敢如此的骄傲!
“那吴表妹的意思是?”
吴锦婳目光炯炯有神,谁说她没有任何依仗?她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依仗。
“我相信,不管是这府里的大爷,或者是您都应该不希望如太夫人所愿,我也一样!我虽人微言轻,可有些事情我不愿意的,就一定会拒绝,不知道大公子是不是也如此?”
陆询错愣了片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她是在提点自己没有防备之心吗?
“我明白表妹的意思了,表妹且放心,我定然会有所防备,不会再发生你所担心的事情。”
吴锦婳倒没有想要提点他的意思,只是她在这个府里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这些事情上,也不想跟他沾染上什么关系而已。
不过,她还是端端正正地行一个礼,“有大公子这一句话,那我便也放心了,在此先谢过大公子了。”
她那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让陆询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他这个国公府的世子还配不上她不成?
少年郎总有些年轻气盛和骄傲,“表妹倒不用如此多礼,这本也不是姑娘该管的事,表妹便安心地呆在闺阁内,多做些绣活即可!”
吴锦婳眼角一抽,扯出了一个笑容来,“是,谨听大公子所言,那小女子便先告退了!”
他竟还真点了点头,正待多言几句,吴锦婳却没有给他机会。
她接着又道了句,“当然,我还是希望大公子明白,很多事情确实是需要预先做好防备为好。”可千万别再拖累了他人才好!
陆询被这一句话堵得,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气恼了起来,“那也无妨,娶妻或者纳妾,不过是一个名分,一副聘礼罢了。”
她也不吃亏!
吴锦婳气极,却反又笑了起来,他对自己其实倒也并没有恶意,他不过是真心这般觉得罢了。
对于他们而言,女子就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发了的东西,反正不过是女子吃亏,他们自是能毫发无伤,至多就是为众人取笑一声风流!
吴锦婳低头,笑着,“大公子所言甚是,是小女子见识浅薄了。”
说完,便行礼告退,她和碧月径直走出陆谌的竹林院。
而陆询就在那静静地站了许久,默默地望向吴锦婳离去的方向,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的话真伤了人心,他的内心平白升起了一阵愧疚。
面上神情也陷入了一阵沉思,眼眸间更是闪着一丝困惑,该怎么办呢?
吴锦婳和碧月两个人一路默默地往前走,进了二门,缓步回到了后院。
走在吴锦婳身后的碧月,神情恍惚,有些纠结又有些着急,她频频地望向吴锦婳的背影,她的内心有些焦急了起来。
姑娘没完成太夫人吩咐的事,甚至还得罪了大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就要进到太夫人的西正院,她有些没规矩地一把拉住吴锦婳,“姑娘,奴婢今天可不可以跟您说些不该说的话?”
吴锦婳一下停住了脚步,站定看着她,“可以,没关系,你想跟我说什么都可以,甚至你也可以把我和大公子今日所说的话都告诉太夫人。”
碧月左右看了看,把吴锦婳带到了二门旁边的游廊处,开口道,“不是的,姑娘,虽说我是太夫人身边出来的,也确实须得听从太夫人的吩咐办事,但是姑娘,奴婢跟了您,自然也希望您好。”
吴锦婳仍旧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碧月抿了抿嘴唇,“您明白的,太夫人想要您做的事是讨好了大公子,让他喜欢您,其实对您来说不也是极好的事吗?您往后的富贵荣华可想而知!”
“可如今您却违逆太夫人,甚至公然挑衅大公子,您知不知道,您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吴锦婳侧颜低头,笑了笑,然后抬眸,眼神坚毅地看着她,“碧月,虽然你是太夫人放在我身边的人,但今日你能跟我交心,还如此坦诚为我考虑,我很感激!”
“那我也坦诚地跟你说,碧月,我们都不该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我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别人伤害或控制的玩意儿。”
碧月不明白,“姑娘,奴婢知道您人很好,但是您不明白,在这个府里您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你只能依附太夫人,才能为您自己争取到最好的将来。”
吴锦婳实在掩饰不住脸上那悲伤的表情,“可是碧月,当你想着自己是无依无靠的时候,我们就正在把自己变成一个附属品!”
这个时代总在告诫我们女子,在家要仰仗父亲的宠爱和重视,出嫁后我们又需寻得个值得托付的丈夫。
仰仗着他们的鼻息,看着他们的脸色过活,要为他们生儿育女,要为他们纳妾,要为他们教养庶子庶女,成为他们的附庸。
可是凭什么?
“碧月,在如此境地之下,我们女子想要过得好,唯一能依靠的,永远能依靠的是我们自己!所以,我们总得对自己好一些。”
在这个时代,无论身处在那个阶层,你自己立不起来,没有思考能力的女人就总会被取舍、被予取予求、被牺牲伤害。
所以我们女子要觉醒,要保持自我,要明白自己的价值,利用自己的能力,才能掌握我们自己人生的话语权。
我们女子从来不需要把自己放的那么低,即便他们企图把我们困在后院里,告诉我们妇道人家该安守本分!
但我们从不比他们差多少,我们是谁,从来不是规矩说了算,更不是其他任何人说得算,是由我自己说了算的!
碧月眨了眨眼睛,“姑娘……这些可都是离经叛道之言!”
“碧月,我知道!”吴锦婳失笑道,“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更何况我从来都觉得我自己千般的好,不管是陆询、东询还是北询,是他们配不上我!”
“再者说我从不艳羡这国公府里所谓的富贵,我也没不觉着太夫人她在这府里就过着有多舒心,纵使这里富贵滔天,但这些却不是我想要的。”
“姑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太天真了,您无权无势,什么都没有,太夫人想要捏死您如同一个蚂蚁那么简单,您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吴锦婳看着眼前那一道西正院的大门,碧月说得都对,她也知道她将面对什么。
可即便她顺了太夫人的心意,就会有好日子过了吗?太夫人难不成是想要她嫁给陆询的,她最终的目的是利用她陷害陆询,是要让陆询被剥夺了英国公世子的身份。
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能嫁给他,熬到继承英国公爵位的那一天为止。
而陆询他已然是英国公世子,他若是一个有野心之人,自然想要一位有助益的妻室,他若没有野心,便就只会永远受制于人。
你看,到最后,过得好不好,还不是要看自己的能力够不够强大!
更何况她来这个京都是为了什么?嫁人?
吴锦婳朝碧月浅浅一笑,“碧月谢谢你对我的担忧,但你放心,我会比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保护我自己。”
碧月有些被震惊到哑口无言的地步……可她是敬佩的,面对这样的姑娘,没有人能不受震撼吧!
她也想帮她,这样的念头从心而发!
“今日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吴锦婳说完,牵起碧月的手缓缓走向了吴太夫人的西正院。
不能再等了,明天,得找个机会去见见那位国公府的大夫人才行!
待吴锦婳主仆二人皆进了西正院的门,却从影壁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
他身着青莲色直身便衣,白绫里衣,腰系玉绦钩,脚踩黑皂靴,看起来二十几岁的俊美容颜,却偏要装着一副老成持重的严肃姿态。
仔细一瞧,竟是英国公陆懋。
他不知在此处站了有多久,若有所思地望向吴锦婳离去的方向,心里叹道,还是那个有趣的丫头。
他微微勾唇浅浅笑了一笑,只一刹那间,便化解了脸上的寒霜,如融了雪的春日一般明媚了起来。
惊心动魄!可惜无人敢欣赏。
可随即他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消散而去,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母亲从来不肯认输,也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势,那些仇怨又该如何化解?
他抬眼,正待往回走去,却霎时间被眼前的小丫头片子给吓了好一大跳!
“……”
吴锦婳直勾勾的眼神注视着陆懋,“锦婳给表叔父请安!”
话里十分恭敬,只是表情中却满满都是质疑,仿佛在跟陆懋讥讽道,你堂堂一个英国公,却躲在暗处偷听姑娘家的墙角?
陆懋倒实在是难得的有些赧然了起来,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
吴锦婳扯出一抹笑来,“表叔父是要去给姑祖母请安吗?”
“本是有此打算……然,外头还有些公务要忙,便也作罢。”总算圆了过去!他实是路过而已,不过见小姑娘言语有趣,停下多听了一耳朵。
吴锦婳笑着,“表叔父,您以前认识锦婳吗?或者是与父母亲较为相熟?”
陆懋愣了愣,“这倒是都不曾,你为何有此一问?”
“啊,因为表叔父对锦婳似乎挺熟络的样子,您是我来着这京都中遇见的唯一一个一直对锦婳十分友善之人,所以,锦婳还以为有什么缘故……对了,妙因寺之事,锦婳还未亲自拜谢过表叔父。”
吴锦婳郑重屈膝行礼,“谢过表叔父借宿以及善后之恩!”
陆懋笑着叹了一口气,上一个敢如此咄咄逼人地对他的人,坟头的草已经是八丈高。
“小丫头,收敛着些,仔细着你的小命儿!”说罢,便也转身离去了。
吴锦婳眯起了眼睛,一个权势滔天的人,面对她这般蛮横无理,却还一副宠溺小辈的包容模样,看来,他定然是认识她身边的某人,是父亲?还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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