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给那人包扎完,阮春意不等那人再说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话,便又拉开了距离,回到方才的位置蹲坐下来。
感受到身边人的气息忽的远开,水星舟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熄了声。
母亲没教过他怎么同女孩子搭话,至于父王…更不可能。
又冷又饿,春意把自己缩得愈发小团,好在这地方还算有点干草,像是个柴房之类的,这会把周边的都搜罗过来,只留下那边倒霉蛋的范围没扫荡。
细细理整齐而后铺好,在自己身下垫了一下同地隔开,至少提供一点温暖,不至于太冷。
一边铺着草,春意思绪一恍惚,就想到了那年冬天大寒灾在城外破庙裹着草席过夜的时候。
半是觉得好笑,春意无声勾了下嘴角,当年都能活,现在竟是越来越娇气了。
整理完坐下继续抱腿,春意摇了摇头,晃掉脑子里的乱七八糟,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想早些入睡。
只是这会更深露重,寒气不多时便透过了外面的衣服,打在皮肤上,激起了一层的小疙瘩,反倒是越来越精神,没了困意。
默默搓了搓胳膊,发现没什么用,春意不着痕迹的往旁边人近处挪了挪,就算是没什么用,挨得近些便莫名有点心理安慰。
等到些微暖了一点,春意思绪也渐渐活络起来。
左右夜长,这状态下她也不可能多快入睡,只是简单闲话两句应该没关系吧。
“咳,”轻轻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那人的注意,春意试探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黑暗里静悄悄的没回应,连呼吸都是一如既往的频率,过了一会,久到春意都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才低低传来回声,“长安。”
水星舟懒懒搭了眼,那女子声音软又清,让他想起了自己母亲。
他的母亲也是个汉人,是父王在一次出征时一见倾心掠回去的女子,整个人都透着不属于北漠的柔婉,像是一只画眉鸟骤然入了鹰巢。
兴许也是因着这点特别,父王对母亲极度痴迷,除开最初掠了母亲回去这一桩,到了北漠之后的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样样上心,甚至考虑到她吃不惯北漠饮食又特意劫了一个大胤厨子回去。
而对于水星舟,也没有对两位兄长的严厉,同他相处时大都敛了气势,反倒是更像一个平常父亲,倒是没有别人眼中北漠之主的凶狠。
但这份偏爱和特殊却也把母子两人架到了靶子上,一个背后没有部落撑腰的异族女子和受偏爱的皇子,成为眼中钉自是理所当然。
在父王看不到的地方,水星舟兴许还好过些,毕竟流着王的血,下面人不敢造次。
但是母亲明里暗里究竟受了多少为难,他虽小,却也隐约有数。
至少,不如父王所想那般舒适。
母亲病重后,心心念念所想皆是故乡。私下一遍遍唤他长安,那是给他起的乳名。一方面是希望他岁岁长安,另一方面也是把无处寄托的思乡之情全盘倾注到了他的身上。
她应当是从未爱过父王吧,过往十数年,水星舟在她眼中连半分对于父王的感情都未曾看出。
是以,看着母亲合眼的瞬间,水星舟竟莫名为她感到解脱。
这番北漠使者来大胤,水星舟并不在派来的人选之列,只是听到那长安都城,忽的便想起母亲去世前眼中的悲戚。
那眼神带着哀含着怨,虽是看着他却仿佛飘到了极度遥远的地方。
长安城到底是怎样的?
看着母亲给自己缝制的小小的虎头鞋,过了数年鞋子褪了色虎头却依旧栩栩如生。水星舟枯坐了一夜,久到灯芯成烬,碗中奶茶冰凉。
第二日他便化成了随行商队跟着使者团一齐来了大胤。
到了京城,使者身有任去同大胤谈判,他则独自在京城转了两日。
看了街角巷弄的烟火人气,商栈酒肆的迎来送往,也远远瞧了花街柳巷的歌舞升平,一切都与北漠是截然不同的风貌。
他似乎懂了些。
看见街边牵着母亲衣角撒娇的幼童,他也想同母亲说话,同母亲说自己来了长安,随即便想起当时父王特地为她寻来的佛像。
母亲基本不出门,在北漠一无亲二无靠,只能依附着父王存活,有时候看着佛像祷念,一念便是一天,从日出到日落。
思及此,水星舟便来了明觉寺,只是...
伤口处还在发疼,而药效还未过四肢仍是酸软无力。
是谁?
大胤?他并不在前来的使者名单之中再加上双方正谈判,大胤既不知道也没有理由去针对他。
那便是“自己人”弄的鬼了。
水星舟长呼一口气,半是无奈半是倦怠。自他年岁渐长,下毒刺杀慢慢就成了家常便饭。
父王对母亲是有真感情,但是母亲一去,再见着他只是徒增伤感,父子二人相见却只是无言,不知如何相处便少了见面。
但在旁人眼中便是他已然“失宠”的信号,各种阴招便接二连三一次又一次,真是令人厌烦。
这次来大胤,他还特意压了消息,在北漠那边只是说自己生病不见人,却不料还是跟了一路竟是直接到大胤来了。
也是胆大。
伤口处有点灼灼的痛感,水星舟往后一靠,忽然就失了所有力气。
不过一条命,他们倒是也大费心思。微微阖了眼,他在心里冷叹一声。
长安…倒是难安。
…
得了回声,虽然就两字,倒是也让春意觉得至少有了回应不至于过分无聊。在心里默默回味了一下,春意又开始纠结。
按理说,他说了名字自己该礼尚往来才对。可是眼下这状况顶着尚书府小姐的名号也不太合适。
左右这会也被绑架了,扔在这地方,也没什么身份贵贱,小姐与小乞儿都是一般的。
“我叫晴晴。”低低开口,久不用的名字这般从口中吐出,心里忽的有些奇妙的感觉。
又是半晌没回音,直到春意已经被冻得涣散了目光,那边又传来声音,“好难听...”
声音缥缥缈缈没点力道还透着一点迷糊,倒像是发热时的呓语。
发热?
春意脑中猛地了精神,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长安?”
这次是彻底没了回复。
不再犹豫,春意起了身过去,刚挨近周身的温度就明显往上跳了跳,同她那边的冰寒完全是两般境地。
春意登时蹙了眉,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亲不亲的问题,直接把手探到他额头,温度高的吓人。
春意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这小破屋不防风还漏雨,什么都没有。发热一个不好是得傻了脑袋的。
起身把自己那边连同能找到的稻草都一股脑的拿了过来,在地上铺好。
又摸黑小心翼翼在屋里翻了一通,竟是意外的找到几块破布,一细摸,布扣、口袋还有断掉的线,竟是几件衣服。
看来这里还是个专门关人的,这几块破布想来就是前人留下的。
费力的把发烫的某人左右动动,在他身下铺好稻草,春意又把还算完整的几件破衣服都搭在他身上,小块的则接了落下来的水帮他擦拭下脸降温。
烧的迷迷糊糊的脑袋忽的碰到一丝清凉,水星舟浮沉的神智清醒了一丝,嘴唇上下碰了碰,逸出一道声音。
“母亲...”
突然的一声,惊得春意手上的湿布差点直接拍他脸上。
反应过来这人还发着烧之后,春意揪着布纠结一瞬,算了,他是伤者。伤者为大。
他刚刚,是在想母亲吗?
春意忽的想到幼时娘亲哄她入睡的那首歌谣。
眼里暗了一瞬,春意摇摇头而后代入角色,试探着伸手轻拍他两下,随即默默哼起来。
“星星静悄悄,月亮回家了,宝儿宝儿乖,快快睡觉觉...”
她哼的很轻,按着柔和的调和着拍子,感受着长安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慢慢的自己目光又开始失焦,困意也渐渐起了。
在私下派人半夜在明觉寺附近逐寸搜了两天之后,那枚香囊终于送到了夏延手上。
两夜未合眼,夏延眼下青灰一片,眼中还带着些红色的纹路。看到香囊,眼神才算是亮了亮。至少是有迹可循,不是全无头绪。
只是心才微落,下一刻却听到汇报的人说周围有打斗痕迹,有些地方脚印凌乱,甚至还有血。
周身的温度顿时到了零点。
“给、我、去、找。”磨着牙挤出声音,带着只有战场上才会展露的凶戾以及杀意。
等到人退下去,夏延忽的无力,握着香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春意,你千万不能有事。
另一边,北漠的使者团也是纷纷慌了神。
此次使者团为首的,是北漠日逐王身边的左且渠,也是跟随首领数十年的老人。
对于出发时突然多出来的小商队,别人兴许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可是如明镜一般。
那位王最为偏爱的三皇子跟着一同来了大胤。
他本想着小主子不过是来瞧瞧长安风物,最后至多再带一位小王妃一同回去,下月便回,应当也出不了差池才对。
只是这边小王妃才刚定了下来,还不待私下让小主子何时乔装去瞧一眼,小主子人就不见了,这算怎么回事。
就算大胤不知道小主子一同跟来了,只是要是等到回去的时候若是皇子还没找到,小王妃到了…
成亲对象没了,这刚谈好的判岂不是立马要黄。
旁人或许会觉得小主子已然不受宠,可若是真的不上心,王又怎会在出发前私下嘱咐他多注意多看顾。
这下可好,谈判谈判要黄,王子王子又丢,他回去只怕是要被王一刀卸了脑袋还不够谢罪的。
趁着此刻项上人头还安安稳稳,他连忙叫了人。
去找,快快的找,越快越好!
水星舟(迷迷糊糊):母亲…
春意(一手拍上):闭嘴!
架空,文中的职位称呼千万别考究,千万别考究,千万别考究。跪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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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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