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转眼便到了出嫁之日,城南秣阳街巷爆竹声喧,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只见温府上下红绸高挂,丫鬟仆从忙得热火朝天。

杏林院内,温嫤被侍女搀扶着端坐在妆台前,任由喜娘为她描妆饬发。

铜镜前,少女面容姣好,一双杏眸明亮动人好似秋水,叶眉弯弯,鼻尖挺翘,朱唇饱满,上妆之后尤显昳丽,正红的颜色衬得她面色红润,艳若桃李。

梳妆完毕后,温嫤便由院内下人搀扶着上了花轿。

耳边喧嚣器乐之声不绝于耳,温嫤盖着红巾坐在花轿,心中难免怅然。

论家世,温府远不及侯府来得尊贵,可自她记事起,便在父母的爱护中长大,就连成亲这事,母亲也曾同她讲过,不愿她去嫁那高门大户,只愿她能寻得良人,一心一意对她。

昔日的温言暖语还在耳边回荡,她却匆匆忙忙地上了这台花轿。

也不知祁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侯府众人好不好相处。

喜轿穿过熙攘的主街道,又绕过长长的正坊街,总算到了侯府府邸,烫金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宣平候三个大字,威严又肃穆。嬷嬷在轿前温声道:“少夫人,请下轿—”

喜轿帷幔掀开,温嫤被嬷嬷搀扶着下了轿辇,她瞧不见外面的光景,却依旧能感觉到耳畔的喧闹。

成婚诸事繁杂,但考虑到祁臻行动不便,只得将一切礼节从简,礼成后,便由侯府下人在前头引路,将温嫤及贴身侍女带往琅沂阁。

新房内,火烛高照,红烛摇曳,屋内充斥着暖黄的光线,温嫤一袭金莲并蒂的嫁衣,身披大红织金的盖头端庄地坐于床榻中间,身后的喜床上则铺着寓意着早生贵子的干果。

丫鬟嬷嬷们则站在一排在一侧候着,只等这场婚宴的另一主角入室。

温嫤自天不亮便被婢女薅着坐在铜镜前,厚重的喜冠步摇压在她头顶,到如今一日过去,好似脊背都有些麻木了,可即便如此,依旧未见祁臻人影。

温嫤忍不住开始乱想,她从未见过祁臻,只是这位世子的名头太响,早些年,常是京中贵眷与说书先生口中的谈资,论的最多的便是他小小年纪便有其父之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绪飘荡间,廊庑下很快传出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吱呀——”静谧的屋子传来一道声响,房门骤然被推开,寒风侵入,光影绰绰,一道绛红身影于屋外缓缓而入,温嫤披着盖头,看不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能凭借声音猜测应是祁臻来了,紧接着耳畔便响起数道整齐划一的问安声。

闻声,温嫤眼睫轻簌,腿上交叠紧扣的双手不由地蜷紧。

侍女兰月上前从小厮手中接过轮椅,推着祁臻缓慢地行至塌前,嬷嬷见状立即笑吟吟地递上喜杆,男人抬眸注视着床榻之上的女子,狭长的眸子微眯,自是将温嫤手里的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伸手接过喜杆,宽厚的大掌握着一端,手背肤色冷白,依稀可见青色的筋脉,喜杆移至盖头下端,缓缓揭开,屋内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少顷,一双娇滟的小脸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温嫤还在忐忑中,恍惚间重见天日,眼睫颤过两下,旋即便顺着红烛微光缓慢掀眼,继而仰起脸,平视着跟前的男人。

迷离的烛火映射在他清隽而立体的眉眼上,只见眼前这男子生了一副如玉郎君的好相貌,剑眉如墨,五官立体,一双桃花眼晦暗不明,似夜色里粼粼的湖泊,透着寒意,鼻梁高挺,薄唇红润,红袍下之下双手随意交叠于腹,面容平静,他就这么垂眼看她,眼睫都不见动一下,让人难以揣摩心绪。

温嫤目光顺势而下,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祁臻那双长腿之上,大抵是双腿负伤的缘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要冷淡许多,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一袭红色喜服则衬得他愈加冷白,不似她想象中魁梧壮硕的武将,倒像个文臣。

两人四目相对,又无话可说,屋内气氛一瞬间凝结,嬷嬷见状,率先打破这份宁静,奉上两杯合卺酒,嘴里还念叨着一连串的吉祥话:“恭祝世子与少夫人百年好合、情意延绵。”

祁臻侧眸,抬手去拿喜盘上的酒杯,温嫤亦伸手去够,考虑到这位夫君行动不便,不能起身,于是她思索了一瞬,挪了挪身子忘前凑,使两人距离更近,随后便在嬷嬷含笑的眼神中,举起合欢酒,朝着对方倾去。

双臂交缠,独属于女子的香气在鼻尖缭绕,祁臻不动声色饮下这杯合欢酒。

温嫤攥着衣角,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与男子接触,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喷拂在她颈侧,随后高挺的鼻梁没入曲起的手肘。

酒入喉肠,咽下去那一刻,辛辣味后知后觉在唇中弥漫开来,顿时呛住了,“咳,咳—”

祁臻抬眸扫了一眼,只见眼前女子秀眉微蹙,莹白的脸颊染一抹红晕。

一旁的崔嬷嬷见状笑得满面春风,浑厚的眼睛更是眯成了细缝,这桩婚事到此也算是了了府中一件大事,见时辰尚早,便安排道:“少夫人今日辛劳了一天,想必也饿了,老身这便吩咐下人给您送些吃食过来。”

温嫤闻声看向崔嬷嬷,瞧着这位长者面容温和,让她不由得生出一股亲切感,道:“谢谢嬷嬷。”

得到回复,崔嬷嬷很快便带着一众婢女从屋内退下,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两人。

夜色斑驳,轻风拂动着树梢簌簌作响,四周骤然宁静,祁臻端坐在轮椅上,眉眼低敛,稍显倦怠,骨节分明的大掌懒洋洋搭于扶手之上,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腕骨。

这桩婚事成就地太突然,彼此都未接触过,且他自始至终端着清冷的姿态,温嫤不敢直视他,只能低着头,没一会,便觉脖颈酸痛,瞌睡也随之而来,但她只能忍住困意,不让自己在祁臻眼前失礼。

祁臻凝了她两眼,眉骨微微一动,她好像有点怕他。

温嫤垂头看着鞋面,没一会,就听见那头传来一道凛冽沙哑的男声。

“你要一直这般拿脑袋示人吗?”

寂静的屋子骤然传来一道声响,温嫤猛地抬起脑袋。

“?”

恍惚间,正要开口回话,却又被堵在口中。

“去把你这满头珠钗卸了,端着不累吗?”声线清润,没了方才的冷淡。

“是。”得到吩咐,温嫤心中暗喜,起身朝着妆台走去,清云不在屋内,她只好自己动手卸下这些步摇。

祁臻坐在身后,眸光落在那道朱红的倩影上,鬓发上的首饰一一卸下,挽起的发髻顿时散落下来,绸缎般的发丝倾泻般垂下。

头上没了禁锢,温嫤只觉一身轻松,她兀自笑了笑,佛起衣裙起身,朝祁臻走去。

成婚前夕母亲教了她许多规矩,尤其说道今夜,她定了定心思,声线轻柔:“夫君可要歇着了,妾身为您更衣。”

女子嗓音软糯,祁臻听见她开口唤夫君,只觉心尖有什么东西滑过,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不必,坐着吧。”

温嫤抬眸看他,顺着他的话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你既嫁入过来,今后便是侯府的人,我不会拘着你行事,府中上下亦会尊你为少夫人,你只需做好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我会护你周全。”

这些,温嫤自然明了,只是祁臻的态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好像没有传说的骇人。

沉寂几秒,她很快应道:“妾身知晓。”

夜色深了些,院外丫鬟们说话声压得很低,祁臻继续开口:“我素日歇在后院书房,今日过后,亦是如此。”

温嫤听着这一番话,心下讶然,新婚夫妻便分房而睡吗,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此举不错,毕竟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可言,今后相敬如宾便够了。

话已言毕,祁臻推着轮椅便要出屋子:“我出去一趟,你若困了便先歇着,不必等我。”

“好。”温嫤懂事地点点头,想起今日婚宴,外头定有许多宾客,末了还不忘关心:“今日大喜,夫君该顾忌着身子,少饮些酒。”

“嗯。”

待人一走,温嫤瞬间放松了下来,她转悠着眼睛扫视着一圈厢房,发现这间屋子虽敞亮但摆件却很少,瞧着甚是冷清,不过内里布置却不差,所用之物皆是上品。

须臾,便有丫鬟呈了些吃食进来,因着深夜,温嫤只随意用了些,吃了个七分饱便让人将碗碟撤下,转身招来丫鬟伺候。

温嫤站在室内,丫鬟清云走上前,悄悄余光瞥了眼温嫤,不由得感叹,小姐原就生的美,潋滟之姿,身线曼妙,今日在喜服的衬托下,肌肤更是如同那白玉一般。

婚服复杂,主仆俩抬着腕子一层层褪下。

想起世子方才便已离去,清云望了望夜色,担忧道:“这新婚第一日,姑爷不会就这样将人晾在房中吧,传出去难免遭人笑话,这侯府...”

话未说完,便被温嫤打断,她面色无恙,神情淡淡:“好了,这桩婚事本就成的仓促,我与世子本就没有感情,便是不圆房,也无妨的。”

“可是...”清云还欲再说,便听温嫤话锋一转,安排道:“去唤人准备热水吧。”

清云眼中隐忍着心疼,她家小姐心地善良,又生的端庄,凭何要嫁给受伤的世子,想到这,她越发生气,转身去叫门口的丫鬟备水。

待到亥时,苍穹黝黑,丫鬟婆子都已全部退下。

温嫤沐浴完换上寝衣从净房出来,见屋内未有祁臻身影,心中不觉有他,反倒觉得自在。

这样想着,温嫤也不管他,收拾完榻上的干果,便躺下了。她今日实在是累及了,一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好在她并不认床,没一会睡意便侵袭而来。

夜色渐浓,酒阑宾散。

木安推着祁臻自廊下而过,不由问道:“世子今日在何处歇息。”

祁臻眉目低垂,思忖一瞬,答道:“回主院吧。”

“是。”得到吩咐,木安换了个方向朝南走。

亥时已至,琅沂阁内静悄悄地,天穹上银月高悬,繁星点缀。廊下的贴着喜字的灯笼随风轻曳着。

内室烛光熄了大半,只余两盏亮着微光,祁臻推开门扉,将随从遣下,自个推着轮椅往内走,抬眸便瞧着榻上的人影已然熟睡,她侧着身子,露出玲珑的曲线,祁臻上前褪了外衣,在她身侧躺下。

听着身旁传来渐行渐稳呼吸声,祁臻沉湛的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浑沌。

自出事以后,他早已看遍人情冷暖,原想着孑然一身也挺好,左不过像他这般身死的人,又有那个正经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奈不过母亲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他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

翌日,卯时刚至,温嫤早早便醒了过来,思绪还尚未从姑娘家的身份转换到侯府少夫人,她望了眼陌生的房间,又低头看了眼身侧位置稍稍怔愣,关于昨晚的记忆,是她实在撑不住,最后倒头而睡。

出神间,便听见堂屋外传来一阵嬷嬷与丫鬟的窸窣声。

思绪回潮,温嫤往外唤来贴身丫鬟,在清云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粉白的织金缎面褙子,青丝高高挽起梳着朝云髻,露出白皙的颈,发间戴一金丝环步摇,简约又不失端重。

绕过屏风,出了内室,温嫤这才见着祁臻,只见他今日着一身靛青圆领竹纹直裰,乌发以缠丝镂玉冠束着,即使坐在轮椅上,也难掩翩翩姿色。

桌上膳食已备好,见他似是在等自己,温嫤只好上前俯身行礼致歉:“让世子久等了。”

祁臻掀起眸子,扫了她一眼,目光很快便又挪开,沉声道:“用膳吧。”

“是。”说完,温嫤便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却隔得还能再站下两人。

用膳间,二人相顾无言,室内静谧的甚至能听见院外的蝉鸣声。

半响,二人填饱肚子后相继放下筷箸,很快便有下人撤下残羹。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两人便前往正院给宣平候夫妇请安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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