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初秋的清晨还有些冷冽,晨曦金光透过枝叶间隙洒落院内,婢女推着祁臻出了堂屋,温嫤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几人沿亭台小径一路往正堂走,行至前院。

沿琅沂阁向东,便是一段长廊,粉白的游廊视野开阔,两侧各栽着数丛修竹,竹身低垂,竹叶繁茂,天光杳杳,行至尽头,几人略一拐弯,便至月洞门前,从拱门而过,沿卵石小径走了没多久,便到了林氏所在的院子—碧清阁。

祁家如今早已分家,除去宣平候这一脉,便还有二房与三房,宣平候早年靠功绩发家,一路升至侯爵,与大房不同,其余两房却只在朝中领着闲散职务。

祁家人口昌盛,与祁臻平辈的俨然有九位,祁臻行二,上头有位嫡亲姐姐,早在七年前便嫁入伯爵府,另有两位妹妹也于上年出嫁,

今日新妇敬茶,二房与三房也都来了人,堂内乌泱泱聚满了人,还未见着人影,便已听见嘻嘻闹闹的说话声。

两人甫一踏进主屋,谈笑声戛然而止,无数目光纷纷朝这便落了过来,温嫤挺直腰杆,从容迈步。

堂内,林氏一身朱红云锦镶金线褙子坐在宣平候身旁,面容温润柔和,眼角依稀可见几分细纹,独子成婚终于了了她心中一桩大事,林氏自然欣喜不已,自夫妻二人出现,便一直揣着笑意。

而她身侧一袭紫色长裙站着的,便是林氏膝下最小的女儿—祁疏月。

昨日她未曾有机会与这位新进门的嫂子相见,因此这会她正眨着眼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温嫤,视线相撞时,更是浅浅一笑,以示友好。

不同于林氏的温婉和气,宣平候身姿伟岸,神色淡淡,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大抵也是前半生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缘故,瞧着一身凛然正气,让人无故不敢靠近。

温嫤小步上前,走到屋子中间,跪拜道:“儿媳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宣平候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少顷,婢女端来漆盘奉上茶水,温嫤接过一旁的茶盏恭恭敬敬地给宣平候行礼敬茶:“儿媳给父亲奉茶。”

“嗯。”宣平候伸手接过,低头呷了一口,见此,温嫤又端起另一盏给林氏奉上:“母亲,请用茶。”

儿媳敬茶,林氏眉角眼梢都是温柔笑意,笑吟吟从温嫤手中接过茶盏,随后揭开茶盖拂了拂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小口,随后便赠了温嫤一些见面礼,是一支点翠祥云织金步摇与一成色上等的翡翠镯子。

紧接着便是给二房三房的几位长辈见礼,二夫人王氏目光在温嫤身上探寻,少顷,眉眼弯起,亲切的语气赞道:“男才女貌,果真般配极了,臻哥儿好福气。”

话音一落,三夫人杨氏也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

说着,林氏脸上笑意更深。

随后便是小辈之间的互相问礼,半盏茶过后,敬茶礼便结束了。

待众人散去后,林氏又单单将温嫤留了下来,她品了口茶,抬眸看向下首端坐的儿媳,慈爱开口:“如今你既已嫁入祁家,便要恪守本分,我对你并无过多要求,只愿你能尽好一个妻子的职责,本本分分伺候夫君。”

儿子负伤是她最大的心结,因此她也只盼望这位新入门的温氏能照料好祁臻。

温嫤心中也明了,于是端正地坐在圈椅之上,垂首听着这厢话,林氏说完一条她便在旁应一道是。

见她这般懂事,林氏方才放心,说到底这桩婚事,温家门楣虽低了,可他们侯府亦有欠缺,是以对着温嫤林氏也打心眼里喜爱,她顿了顿,紧接着继续道:“你放心,我们祁家没太多规矩,日后你在府中若有何难处,也只管开口,我定为你做主,你既嫁了过来,我便不会让你无端受委屈。”

温嫤听得心生动容,当初母亲不喜这桩婚事,其一便是高门贵族规矩多,怕她嫁过来受了委屈,眼下瞧她这位婆母,也是个明事理的。

话到最后,林氏更是语重心长交代道:“往后,臻儿就多辛苦你照顾了。”

这厢,兰月推着祁臻回到后院书房,远远一望,便见廊庑下正候着一身影,来人一袭玄衣的,正是被祁臻身边贴身侍卫木舟,祁臻余光瞥向兰月,语气冷淡:“下去吧。”

兰月颔首屈膝行礼:“是。”

待人一走,木舟接过轮椅,推着人入了书房,旋即从怀中奉上一纸信封,恭谨奉上:“世子,有元清朗的行踪了。”

祁臻眉眼一抬,立即接过信札拆开,信中写明元清朗自到江南后这几日的足迹,他一目十行快速掠过,随后搁在案上,神色骤然缓了些,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元清朗出生医学世家,祖上曾在宫内当值,只可惜后世并无鸿鹄之志,待老人家致仕后,便举家迁至斛县,听闻元清朗医术高明,在斛县名噪一时,百姓们但凡有个疑难杂症,都喜欢寻他,只因此人个性鲜明,不为钱财所驱,甚至见到贫苦人家,还会免其诊金并施以援手,而他本人自及冠之年便喜游山玩水,时常不见踪迹。

也正因如此,当初宣平候重金寻医,却未见此人身影,祁臻派人寻了许久,才终于在江南见到他出现。

木舟上前一步,拱手道:“世子,不若属下亲自前去,定将元清朗寻来上京给世子诊治。”

世人都道,祁臻双腿俱废,全无转圜的余地,可众人依旧不甘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都得将人找来。

良久,祁臻终于点点头,木舟负手作辑领命下去,马不停蹄往外走,期间,正好撞见从院外赶来的木安。

温嫤才从正苑赶回琅沂阁,便见清云正在替她轻点嫁妆单子,眼下无事她便叫人将单子拿来了过来,自个又清点了一份。

忙活间,就见崔嬷嬷领着一众仆从站在院子外头。

新妇进门,既见完长辈,那之后便要见一见这院里的一众下人,只是温嫤一直未曾召见,崔嬷嬷便只得带着人主动前来询问。

清云身为贴身婢女,自然要前去传话,见温嫤忙完便上前道:“姑娘,眼下崔嬷嬷正带着院里下人等着给您见礼呢。”

闻言,温嫤连忙起身,冲清云说道:“知道了,你且将她们带去偏厅,我稍后便过去。”

“是。”

等温嫤姗姗来迟时,众人早已在此恭候,见少夫人来,忙俯身行礼。

祁臻虽为侯府世子,但前些年一直忙于军营事务,不常在府,乃至病后,也仍旧不喜人多,是以,这琅沂阁伺候的丫鬟仆从加起来也不过十之二三,温嫤未嫁入府前,院中一切事务皆由崔嬷嬷打理。

之后便由崔嬷嬷上前一一介绍人名连同所负责的差事,温嫤坐在一旁一边听着以一边打量着众人,今日见礼本就是混个脸熟,一盏茶后,也记着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蓦地想起一个人,她在人群中瞅了瞅,似乎没在这见着她。

温嫤偏头,看向崔嬷嬷,语气轻柔道:“嬷嬷,不知昨日在房中伺候世子的那位婢女是?”

崔嬷嬷一顿,旋即便反应过来,温嫤说的应该是兰月,便解释道:“回少夫人,您说的那位侍女名唤兰月,原先是在夫人房中伺候的,只是世子自负伤之后,夫人忧心他身边的随从伺候不细心,便遣了兰月过来。世子平素爱待在后院书房,因此她也多在后院伺候。”

温嫤又问:“那世子身边除了这位兰月在伺候,还有何人?”

“便是侍卫木安了。”崔嬷嬷颔首。

温嫤点点头,随即抬起眼眸又瞅了这一圈人,她刚嫁入这附中,对一切事宜都暂呈观望之态,她清了清嗓,照例说了些话,只教她们今后尽责便可。

说完,清云揣着荷包上前给大家分了些赏钱,待领完赏众人才散去。

今日也不过是混个脸熟,给些赏钱,待人走后,温嫤又独独将崔嬷嬷留了下来。

“见过少夫人,少夫人可有事吩咐。”

温嫤先是说道:“嬷嬷瞧着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温嫤初来乍到对着院里还不熟稔,还得仰仗嬷嬷教导。”

“夫人说笑了,老身在祁家当差已有二十余年,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先前也是在碧清阁伺候的,夫人诞下世子后,老身便来了这院中,做了管事嬷嬷,少夫人若有想问的,老身定然知无不言。”

这女主子入府,自然是有一番盘问的,今日若不是温氏寻她,她也是要前来见礼的。

温嫤刚嫁来第一天,比起这府中其他事宜,她更想了解的是祁臻,于是当下也就不饶弯子了。

直接问道:“那嬷嬷不如先同我讲讲夫君。”

“世子?”崔嬷嬷抬眸。

温嫤莞尔:“夫君可有喜爱忌口之物。”

崔嬷嬷闻言,思索一瞬,随后摇摇头回道:“世子平日一心扑在公务,对吃食、物件乃至衣裳这些,都大不挑剔。”

行军之人大多不像那些世家子弟颇有讲究,这点温嫤倒是很满意,继而循循善诱道:“那这院里可有通房妾侍?”

说到这,崔嬷嬷更是想也没想,当即就回道:“禀少夫人,没有。”

见问的差不多了,温嫤便说出来心中最想问的:“那…嬷嬷可否同我讲讲,夫君这腿。”

闻言,崔嬷嬷当即面露难色,自从世子腿伤后,侯爷便下令府中禁止谈论这些,若有人胆敢背后嚼舌根,一律轰出府。只是这少夫人似乎也不是外人。

见崔嬷嬷不回话,温嫤也不急:“我既已嫁给世子,其中内情自然也该知晓,不过未免勾起世子伤心事,不好当面去问,便只好来问嬷嬷。”

听到这,崔氏犹豫过后,才道:“当年他奉命领兵前去攻打北戎,这一去便是两年,双方在佯城交战,那一战打得甚是凶险。其中详情老身也不得知,只知晓世子诱敌深入,被困在数天,待秦将军寻得时,浑身是伤,昏迷数天也不见好转。”

“佯城军医无果,秦将军生怕世子就这般去了,于是派了亲兵遣人护送回京,陛下得知世子受伤,特派了胡御医前来诊治,只可惜,后来人是醒了,腿却再也站不起来。”

话毕,只见崔嬷嬷脸上流露出难过之情,温嫤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便让她退下了。

树影西斜,日暮归山。

温嫤斜斜靠坐在屏风下的剔红云纹太师椅,自得知祁臻受伤缘由后,便一直心不在焉,清云候在一旁,拿起一旁的青瓷缠枝圆珠壶替她斟了盏茶,温嫤拿起桌上一只白釉茶碗,抿了一口温茶,正欲放下,便听院外丫鬟上前来报,“少夫人,世子身旁的兰月姑娘说有急事来寻您。””

温嫤轻轻瞥去一眼:“让她进来!”

随后,丫鬟带着兰月火急火燎地进到琅沂阁,兰月急急奔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之色,她见着温嫤,扑通一下顿时跪了下来,泣道: “少夫人,不好了,您快过去看看世子吧,世子他晕过去了!”

温嫤正用茶,话音刚落,惊得她蹭身而起,手腕力道顿时虚浮了下去。

“砰—”只见白瓷杯盏重重落于地面,瓷片溅射,一时之间茶水四溢,桃色衣裙霎时染上一块褐色,格外醒目。

她当即一愣:“你说什么!”

兰月却泣道:“少夫人快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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