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欺君

隔着一扇门板,她听见一道漫不经心,却隐含威压的声线。

“这门口,怎么漏了那么多水?”

话音落下,姜璃浑身忽然止不住地打颤,只凭这个声音,她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刻骨的恐惧如潮水般滚过脊背,她紧咬着牙关,忍耐着不出声,只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阵窸窣声,门外应付的侍女们像是慌乱着下跪,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殿下问你们话呢,哑巴了?”

一道清淡嗓音适时开口,言辞清晰解释了宁钰沐浴一事,似乎是宁钰身边的侍从。

提到门口漏水,只含糊表示有人似乎撞倒了木桶。

太子的语调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哦?是哪个奴才如此冒失?竟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空气顿时陷入死寂,姜璃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几乎能想象出父亲铁青的脸色。

可她还没听见父亲震怒的声音,却有人先一步揽下了罪责。

“奴婢该死,是奴婢办事不力,任凭相爷责罚!”

那人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竟是采蝶!

“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话音落下,她心中狠狠一颤,这是要打出人命的程度。

重活一世,她确实不甘死去,却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为她送命?

姜璃猛地掀开衣袍,从木桶中坐起,却被一只手牢牢按住,像是提前看穿了她的意图。

她抬起头,对上宁钰幽深难辨的眸光。

“做什么?”他无声做出口型。

“救人。”她一字一顿咬牙。

“呵……”

宁钰哑然一笑,眼前的女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明明自身难保,却还想着救人。

可是……对上那双坚定纯粹,没有半点私念的眼眸,那几句嘲讽的话滚到唇边,忽然就说不出口。

姜璃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怕自己连累,便匆匆抓着他衣袖向下一扯,迫使他俯下身子。

她仰起脖子,双唇靠近他耳畔低语:“你放心,此事与你无关。”

他浑身一僵,感受到热意喷薄在耳边,泛起细密的痒意。

如同天鹅颈般白皙柔嫩的肌肤映入眼底,宁钰眼睫微颤,身体的某处突然就起了变化,他想都不想就将她推开。

姜璃一脸愕然坐回水中,还没看清宁钰的表情,眼前一黑,又被衣袍罩了回去。

“躺好。”他低声道。

下一瞬,她听见门被拉开的“吱呀”声响,有光线透进来,将他的影子在她身上拉长。

她几乎能想象出众人投来的目光,而他挡在门前,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相爷且慢。”

他声音不高,却令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宁钰见过相爷、太子殿下。”

他态度恭敬,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平稳。

“方才宁某在里间沐浴,似乎听到……相爷要处罚这名婢女?”

“嗯,这个奴才办事不利索,我正要处置。”

姜颐海生硬地开口,态度却比方才缓和了一些。

“相爷误会了,此事恐怕得怪我……”

宁钰声音从容,却含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是我沐浴时没看清路,跌了一跤,这才泼了许多水出来。”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婢女想必是不敢指认我,这才认下了,还请相爷手下留情。”

门外一阵沉默,谁都没有立即说话。

姜璃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她几乎能猜到父亲此刻的愠怒与不解。

原本罚了采蝶,宁钰在里头装作不知,此事就算揭过了……

可他此举,却无异于将自己拖入这趟浑水,父亲对他定然十分失望。

姜璃眼眶莫名一热,她没想到,宁钰竟能为了保下她的一个侍女,不惜引火烧身。

两人素无交情,他大可以袖手旁观,可他没有。

她没看错人,此人的确有一身傲骨。

“罢了……杖责二十吧,没伺候好贵客,也该罚。”

姜颐海似乎仍有些不满,但也只好妥协。

黑暗中,姜璃终于松了口气,虽说还是杖责,但二十下好歹能留住性命。

以父亲的性子,这已经算是轻罚了。

可她悬着的心还没落下,便听见太子玩味地问:“昨夜……宁公子宿在府内?”

她心中一紧,太子果然对他起了疑心。

“正是,昨夜宁某陪同相爷批阅奏章,时辰略晚,便留宿了一夜。”

宁钰的解释依旧从容不迫,却略去了宿醉一事。

“素闻宁公子端方守礼,怎会如此不小心?”

这话有些一语双关,宁钰尚未回答,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二人。

“相爷,小姐方才醒了!只是……她说浑身起疹子,痒得很。”

“胡说什么呢?”

门外传来姜颐海的怒声斥责,那小厮登时噤若寒蝉。

“殿下,小女只是过敏才起了些疹子,老臣也是才得知此事,并非有意隐瞒……”

他似乎转向太子,有几分尴尬地解释:“殿下若实在忧心,可随老臣亲自去察看。”

姜璃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思绪一瞬间如电光火石,映得她心中亮如明镜。

父亲当真是老谋深算,他行了招险棋,却也是想逼她入局。

年幼时,她喜欢捉迷藏,父亲曾为她打造过一条密道,能从花园通向她房内。

后来她长大,密道也荒废了,知道的人也不多,但父亲定然没有忘记。

父亲或许察觉了她悔婚的心思,若她及时走密道脱身,便能圆谎,也能逃过这一劫。

若她没赶回来,那相府就要面临欺君之罪,全府上下都要受到牵连。

想通这一层后,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悲哀。

这要命的婚约,当真是摆脱不掉么?

姜颐海这招果然平复了太子的疑心,他欣然应允。

“好啊,咱们不正是要去看看阿璃么?”

太子对宁钰似乎失去了兴致,他漫不经心道:“那便不打扰宁公子沐浴了。”

直到众人身影远去后,宁钰关门回屋。

回头时,姜璃已经出了浴桶。

她换下湿透的外袍,随手扯了件干衣服披上,匆忙道:“我走密道回去,必须赶在他们之前。”

“你……”

宁钰见她毫不犹豫宽衣解带,下意识将目光撇向别处,一阵哑然。

可她已经来不及解释,走之前只深深望了他一眼。

“今日,多谢。”

另一侧,姜颐海引着太子走向女儿的闺房,他看似镇定自若,袖间的手却已出了冷汗。

方才为了打消太子的疑心,他行了一招险棋,让心腹谎称女儿起了疹子。

此招虽险,却能声东击西,让她设法从宁钰房中脱身。

然而……倘若晚了一步,让太子瞧出破绽,那便是欺君之罪。

眨眼间,已到了房门前。

姜颐海额角滚落一滴汗珠,叩响房门。

“阿璃?你醒着么?”

一阵静默……无人应答。

太子挑了挑眉,他胸口顿时一紧,又开口道:“太子殿下不放心你,和爹爹一同来看你了。”

终于,里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爹……我醒着。”

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缓缓推开门,看见层层垂落的紫色纱帘下,隐约透出一道人影。

“臣女惶恐……劳烦殿下亲自探望……”

她似乎挣扎着想起身,声音还有些虚弱。

“无妨,本宫听闻阿璃身体有恙,如今可有好些?”太子淡淡道,声音不辨喜怒。

“多谢殿下挂怀……一点小病,不碍事,只是脸上有些不好看,恐污了殿下的眼。”

太子紧盯着帘帐内,幽幽道:“本宫的下人也略通些医术,不如让他帮你看看?”

一旁的姜颐海心头一跳,正想替她婉拒,不料姜璃却爽快地应了:“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殿下了。”

帘帐微微掀开,露出一只白皙的手腕,上面却长了好几颗小红疹子。

太子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内侍便弯腰上前,替她把起了脉。

见状,姜颐海后背都出了层冷汗,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片刻后,内侍略一皱眉。

“如何?”

他迟疑着答道:“回殿下,姜小姐这脉象,确实紊乱不已,却不像是寻常过敏,倒像是……”

他目光闪烁,迟疑着不敢回话,太子寒下声音追问:“像是什么?”

“像是……中毒之兆。”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内顿时陷入死寂。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姜璃若只是寻常过敏还好说,然而却是中毒,偏偏时机还掐得极准,恰巧就在两人即将定亲之时。

除非是有人蓄意谋害,那便说得通了。

太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追问道:“中了什么毒?”

“……奴才若没诊错,此毒乃是江湖中失传的一种剧毒,名为醉神散。”

那内侍额头上也起了汗珠,他低声道:“毒发初期,患者发热起疹子,似是寻常过敏。然而,后期毒入肺腑,便令人渐渐失去神智,痴傻疯癫,最终六亲不认,短寿而亡……”

闻言,就连姜颐海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他原以为姜璃不过是做做样子,可如今他也不知,她究竟是演戏,还是当真中了奇毒?

太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变幻不定的脸色,他缓缓问道:“相爷,您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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