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也看到秦川了,嘴里嘶了一下:“你老板怎么来了?好生伺候吧,我走了。”
何云台把伞塞给她,琪琪不接:“伞是散,不能随便送人,我们买卖不在仁义在对吧?”
真心对自己好的人,舍不得跟他们走散,何云台对她笑:“谁说送你了?哪天路过再还给我。等我做完决赛作品,再找你吃饭。”
琪琪轻松了,接过伞:“拿了奖还得再吃!”
拿奖是戏言,闯进决赛已是圆满,何云台目送琪琪走开,回头一望,秦川下了车,大步向他走来。他硬着头皮,迎上那双在夜色里黑沉沉的眼睛。
尽力使自己表情自然,但经不起秦川劈头一问:“为什么能跟别人一起吃饭?”
何云台这才想起秦川在收购兴隆老街期间,加过刘老板等人,自然能看到他们发的聚餐照片。他辩解道:“好久没跟他们聚了。”
秦川再问:“怎么不告诉我?”
何云台无语,秦川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认识他们,他们也认识我,你一说我就明白。”
听他这意思,像是恨不得也出席,何云台失笑:“你跟我们又不是一伙的。”
秦川沉下脸:“我们不是partner吗?”
何云台被将了一军,呛回去:“店里今天关门可真够早的啊。”
秦川说:“没关门,但你一直没回我信息,我就来等。”
路上没顾上看手机,这人可能等了大半个小时,何云台顿时有点歉疚,抬抬手背,把他往车里赶:“下雨天冷,你下车也不打个伞。”
秦川拉开车门,让何云台也上车:“你接下来的计划安排都告诉我。”
他仍执着于一起吃饭,何云台急眼:“你这一年的工作重心是完成门店任务,给你爷爷一个交待,你脑子里这根弦要时刻绷紧你懂不懂?!退一步说,你用业绩回报了你爷爷,他开心了,说不定还能帮你救鸟!”
秦川说:“我姑父说过,不能一味索取。我和小五他们在想别的办法。”
这位姑父话里有话啊,何云台马上想到刘老板那番话,拿出来敲打敲打秦川:“永好和鸟盟,都是你的责任,担子很重,哪能没等到我回消息,就把店里的事都扔到一边?对工作这么散漫,以后拿什么跟别人斗?”
秦川下意识看向窗外,但街边早已不见琪琪的人影,他转头,伸过手:“手机。”
两只手机摆在一起,秦川设置随时可以互相看到对方定位功能,才把手机还给何云台,何云台有些恼火:“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工作第一,别老找我!”
秦川明显不解他为何发火,解释道:“我想知道你在哪里,这样你顾不上吃饭,我就能让人给你叫外卖。”
秦川一直记着有个人有胃病,何云台瞧着他,又是烦,又是心软,又是想逃掉,但心里的酸软感蔓延开来,他浑身乏力,只觉哪里都去不了了。
眼前人睫毛忽闪忽闪,黑眼睛水亮亮的,下一秒就要落下泪一般,秦川的心软成了一滩水,扬起手想去摸他的头,何云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力气,仓促地逃下车:“放心,我会按时吃饭,家里还有事,我回去了。”
“等一下!”秦川也下了车,绕到后备箱去拿雨衣。
何云台急火急燎,走得飞快,秦川追上去,抖开雨衣往何云台头上罩去,何云台回头,隔得太近,秦川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他藏在雨衣里,蒙住脸,扔下一句你快回家,头也不回地跑了。
到了家门口,何云台贴着墙站了一阵,发出长长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时间安排,他是生手,做刺子绣会废不少料,得去异杰面料厂多染些蓝布备用,然后才进行正式的刺绣,还有节日设计的事,每天都会很忙,副店长在外拓展市场,也时常不在店里,所以秦川得对店里更上心些,当好店员们的主心骨。
秦川此刻在车上,何云台发完,补了一条:“到家再回我。”
下一秒,秦川就回复了:“听你的。”
进屋后,何云台又察觉到家里氛围不对劲,舅舅和舅妈各自面色阴沉地忙碌着。他去洗漱时,依稀听见他们在争执,但侧耳去听,他们明显压低了声量,但没说两句,就又陷入死寂。
舅妈到底趁何云台洗澡之际,出门给儿子打电话。早在傍晚时,儿子问:“方便吗?”
妈妈以为儿子主动约见面,赶忙说方便,儿子打来电话:“他决赛那天,我在他们同一楼层开会,推不掉,可能又会被他看见,你能想点办法吗?”
舅妈一筹莫展,何云台这次似有防范之心,她几次探问决赛作品,何云台都语焉不详,她只知道是刺子绣元素,但再把样品毁掉,一定会让何云台起疑,还会激怒舅舅。
沈遇摁断电话,大口灌下所谓的养生茶,但没用,他一夜一夜难以入睡。数天后,时来找他:“我快散会了,晚上有空吃广东菜吗,我们去喝汤。”
近来,时来每次见到沈遇,他都很困倦,眼里血丝密布,问起就说年底工作忙。
时来看过商务部的事务安排,不至于忙成这样,她觉得沈遇是被某件事深深困扰了,她问不出来,但想陪陪他,或许哪天他会愿意倾吐心事。
会后是聚餐,时来向顾长清告假,总助笑问:“约会去啊?”
时来微笑,算是默认,却没发现顾长清皱了一下眉,总助倒是捕捉到了。顾长清是时来的师长,且是上司,有些话,他碍于身份,不会主动去说,总助替他把话摊到明面上:“你男朋友是商务部沈遇吧,哪天喊他一起喝茶。”
时来略一迟疑,总助接着问:“怎么,他还不是你男朋友?”
时来说:“我还想再接触看看。”
顾长清面色一松,这才说:“还年轻,是不急着定下来。”
时来点头,总助说:“我看财务部宁羽追你也追得很殷勤。”
男人们平素不跟时来聊私事,时来正感诧异,顾长清似是感叹:“太殷勤不见得是好事,我外甥女以前谈了个心术不正的,伤得很深,好几年才缓过来。”
顾长清点到为止,时来对沈遇很有好感,不是他两句话就能打消念头的,时代不同了,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多说无益。
总助观察着时来的神情,半开玩笑道:“要我说,阿川才是最佳人选,你俩青梅竹马,又是校友,情感基础好。”
时来骇笑:“你也太乱点鸳鸯谱了吧,我和阿川怎么可能?”
总助哈哈笑:“你是女的,他是男的,怎么就不可能?”
一室拉家常的氛围,顾长清说:“小川是很好,但他只专注他自己感兴趣的事,你俩要是在一起,你会很操心。”
时来倒另有看法:“我去过阿川店里,财务、营销和运营,他都在学,再不感兴趣的事,只要他肯上心,就很细心。”
时来对秦川是盛赞,顾长清笑看她,她连忙澄清:“我就是夸阿川很有责任感而已,但我们不合适,别看他比我大两岁,但总觉得还像个小男孩。”她在心里补充,蹲在地上拼变形金刚,玩得满头大汗那种,也不跟人说话,专心致志地一块一块拼。
这是时来对秦川的最初印象,那时她八岁,被父亲带去秦家做客。虽然许久后她才知道那不叫变形金刚,是乐高玩具,反倒是另一个人,在住处收藏了一柜子手办,大学时学工业工程,也因为喜欢动手操作。但顾长清却意有所指,暗示他心术不正,为什么?
时来带着疑问和沈遇约会。最近两人约过几次会,时来能看到沈遇的爱意,但也能看出他不明原因的惶然,每当耳鬓厮磨时,沈遇想有更亲密的行为,她会避开,全身心属于彼此是件很美妙的事,但她没有办法和一个让她感到时刻在游移的人正式确定关系。
这次约会,沈遇越发阴沉,时来甚至揣测他是否沾染了赌博的恶习。沈遇在极力展示魅力,但时常压不住的紧绷感出卖了他,他太像个赌徒了,仓皇,绞尽脑汁,孤注一掷,就像身后有一群追债的人,他急于摆脱,却已泥足深陷。
这种感觉很微妙,时来无法理顺,也无法问个水落石出,她本身也不是那样的性格,况且沈遇心有设防,她只能和沈遇聊些很浅淡的闲话。吃完饭,相约去看场电影,在放映厅,沈遇吻过来,她侧开了脸。
沈遇必然失望,但这是没办法的事。看完电影,时来打车回住处,没让沈遇送,经过公司时,她忽然想到何云台。
距离提交决赛样品不足一周,时来想知道何云台的进度。顾长清日理万机,但他想记住的事,总能记住,若他真去决赛现场观看,何云台却没能交出好作品,她就难为情了。
时来问得细致,何云台就答得细致,难得有一个人懂行,还如此关心自己,他不扭捏了,说出烦心事。
刺子绣入门简单,但纹样有几处很复杂,何云台绣废了三块底布,仍不满意。时来沉吟:“我周六下午两点到四点有空,带你去拜访周阿姨,她能教你。”
周晓洁是时来父亲生前的同事之一,丈夫患病致瘫,她辞职照顾。顾长清叫人帮她盘了一间杂货店,就在她家门口,她能做点小生意,还能照顾丈夫。前几年,顾长清想请周晓洁出山,但她孙女刚上幼儿园,她得接送孩子上学放学。
周晓洁虽已淡出永好集团多年,但刺绣手艺没丢,公司的人碰到棘手的问题,仍会去讨教。
何云台连声道谢,能得到刺绣大师指点,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难题必将得解,他忍不住想知会秦川,但转念一想,既然秦川那么喜欢《晴耕雨读》,他做出最满意的样品,拿去参赛了再送秦川不迟。
这些天,何云台和秦川再没碰面,但按秦川的要求,他每条信息都得回,一日三餐的照片都得发,虽然不省事,多多少少还算省心。
秦川仍会请求见面吃饭,但何云台行踪不定,他嫌舅妈聒噪,不去异杰面料厂时,就外出刺绣,有时是公园,有时是植物园,又或是湖边,总之离23号店越远越好。
永好的连锁店以展现品牌为主,23号店提高销量取决于大客户的订单。副店长整日和助手们去谈合作,陆续敲定了几大集团,他们批量采购永好品牌家纺品,作为年会奖品之一。
副店长率队攻克更多大客户,门店其余事务都扛在秦川肩上,何云台判定他走不开,但他每晚例行一问:“还没做出样品吗,做出来你就有时间了。”
周六下午,何云台依约去永好总部找时来,然后一同拜会周晓洁。时来临时被叫去开会,让他在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厅等待,还让设计部的同事章早送来几摞杰克赵历年作品集。
何云台惊喜道谢,会议室里,时来言简意赅回道:“阿川说过,你特别欣赏赵老师。”
何云台顿时又想给秦川发信息,忍住,埋首在作品集里。没多久,会议散了,时来和顾长清边走边谈,何云台听到动静,赶忙站起来。
隔着落地窗,顾长清和何云台打了个照面。顾长清看出他的口型似在喊顾总,便微微颔首,笑了笑。
刚才散会后,时来婉拒一位女性副总裁的下午茶邀请,说是有点私事,原来这就是她的私事。
看来上次闲聊,时来听进去了。沈遇长相不错,但有双贪婪的眼睛,对视时眼神闪躲,顾长清见之不喜,眼前这个小男孩看着清隽伶俐,面相柔和,顾长清笑着走了,优秀的女孩永远不缺追求者。
时来开车带何云台去周晓洁的店里,何云台准备了两份礼物,给时来的是红茶,给周晓洁的是铁观音,时来嗔怪他礼数太多,她收过几次何云台送的礼物了,何云台说:“可你在帮我。”
时来笑笑,某种程度上,她相当于是何云台入围决赛的担保者,他交出的作品得看得过去,这话她自不会说,只让何云台别客气:“我很喜欢你的设计,再说你是阿川的朋友,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何云台再次摸向手机,住了手。他见到顾长清时有刹那的愣神,马上反应过来,是在视频里公开致歉的那位总裁。真人比视频里高大些,但不像视频里那么衣冠楚楚,穿得很平常,笑得也和气,给人温暖宽厚之感。
虽然没读过大学,但何云台童年时被江宴云带去她执教的校园看过,路遇过她的同事,相互之间的称呼是某老师。顾长清的气质跟那些教理工科的教授有点像,这大概源于他是做面料研发出身的缘故。
秦川的姑父年近半百仍算个很好看的男人,年轻时肯定很帅,不帅也不可能,能被大家闺秀垂青,样貌必定出众,何云台当时这样想。这会儿想起来,他暗骂自己立场不坚定,那是什么人,用刘老板的话说,是摄政王,是霸占了储君之位,让秦川辛辛苦苦守个小破店的人!
身为秦川请的门客,将来要帮他对付摄政王,绝不能因为摄政王貌似亲和就大意了,此人必定是笑面虎。何云台想得发笑,秦川本人对姑父很是尊敬,若是知道他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定会反驳。
不过秦川也反驳不了几句,若论跟人辩个子丑寅卯,何某人不能说鲜有对手吧,对秦川绰绰有余。这些天,秦川次次邀约,次次落空,还能不吵不闹,不再到巷子口等候,答应听他的,就真的听了他的。
时来是总裁特助,顾长清全年无休,她也得全年无休,把何云台送到,跟周晓洁寒暄片刻就告辞了,晚上她得陪顾长清出差。
周晓洁对刺子绣是驾轻就熟,手把手地教何云台,何云台请她和全家吃晚饭。回店后,周晓洁又教了好一阵,但她是六十好几岁的人了,眼力不济了,何云台道别,约好下次不懂再来,跳上回程的公交车,再倒两趟,曲曲折折地回了家。
卫生间被舅舅占着,何云台不想和舅妈交谈,戴上耳机玩手机,终于忍不住跟秦川一来一往地发信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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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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