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里，舒爽的凉气迎面打来，冯筱筱舒出一口长气：“去叠山小筑。”
叠山小筑是有名的别墅区，驾驶位上的司机多看了冯筱筱几眼，目光频频落在冯筱筱的穿着上。
如今的冯筱筱虽然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是随着昆陆等人猎杀过丧尸的人——丧尸这种存在，没有呼吸，没有理智，却还下意识保存着一些让人意外的行为。
例如躲在尸体堆里，等待猎杀者一个个弯下腰去掏取晶核时，突然弹身而起，又或是从卫生间里、货架后面骤然扑出，张着大嘴朝人的脖子咬来。
再加上与昆陆对战时，一些防不胜防的突然袭击，夜里在睡梦中，在安达的指点下，与各种不同武装分子的游斗中练就的本能，让她每一次在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过来时，都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打量。
冯筱筱没有丝毫退避，一双眼睛冷淡中透着些许煞气，隔着后视镜与司机直勾勾对上，直看得对方不自然移开视线。
从丧尸堆里积攒下来的那么点煞气，与在昆陆、安达手里练出来的迅敏与反应，放在满是猎杀者的末世或许不够看，但对于这个和平安稳的世界，却隐约显得有些扎眼。
下意识地，司机脚下油门又往下踩了几分，压缩着时间一路将冯筱筱送到地方。
没有手机，没有钱包，冯筱筱硬是凭借着一张脸刷开了门禁，成功抵家。
头发花白的管家老钱垫付了司机的车费，跟在冯筱筱身边一路说着这些天家里发生的事。
冯筱筱脚步一顿：“现在还在医院？”
“是，血压一直降不下来，再加上一直有的高血脂，医生怕引发心脑血管的并发症，就让先生先在医院里住着，全天进行观察，”老钱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眼底也满是担忧，“你这当时在聚鼎国际大厦的录像，先生这段时间一直翻来覆去的看……知晓大小姐回来，先生这病估计能好一半儿。”
冯筱筱应了一声：“还是嘉禾医院？”
“是。”
“我哥呢？”
老钱顿了顿：“还在拉维纳斯。”
冯筱筱的脚都已经搭在楼梯上了，闻言再次停住：“……他不知道我爸的情况？”
“大少爷当时已经订了飞回来的机票，只是先生醒过来之后，让大少爷留在拉维纳斯稳定局面。”
老钱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担忧与后怕：“大小姐，当时聚鼎国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冯筱筱没有说话，只是愈发觉着屋子里的冷气温度太低，低得她有些手脚冰凉。
半晌，她才捏紧了一直抱在怀里的那叠文件，垂了垂眼睛，掩去所有情绪：“没事，我手机钱包丢了，你先跟我爸那边打个电话帮我报平安，顺带跟我哥说一声我没事……剩下的，小赵在么，在的话让他一会儿送我去一趟医院。”
“算了，估计他也不在家，”冯筱筱捂了捂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钱叔，你先去给我爸报平安，一会儿除了我爸那，我还得再出去一趟，有事要办，给我安排一辆车。”
老钱答应下来，目送冯筱筱扶着扶手上了楼，只是眼底溢满的尽是担忧。
无论是冯筱筱离奇的失踪也好，还是如今活生生的回来也好，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从小看着冯筱筱长大的老管家，老钱看冯筱筱一向是当做自己孙女儿般看待，知晓她一贯是个什么性子。
然而前后一个多星期不见，这个他从小看大的小女孩儿身上，竟是开始多了些许锋芒。
以前的冯筱筱是孤单的，随意的，散漫的，却又顺其自然的，无所谓的外表下，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埋藏起来，像是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却还总是忍不住去看。
于是孤单，讥诮，却又带着点不怎么流俗的倔强与清高。
但现在的冯筱筱开始不一样了，她埋在土里的种子，在家人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生了根，发了芽。
但老钱却不知道，她能不能忍受得了把根须扎进满是顽石与沙砾的泥土深处，又能不能将自己柔软却又无害的嫩枝从泥石的缝隙中，扛起外界的压力，探出一条成长的路来。
老钱的担忧与想法，冯筱筱并不知晓。
回到自己房间，快速冲洗过一遍的冯筱筱翻出了自己的银行卡和以前淘换下来的旧手机，匆匆忙忙列了个物资清单，下楼便把银行卡和清单交给了老钱。
“钱叔，我先去医院看一眼我爸，这些东西您费心，帮我采买一下，”冯筱筱从老钱手里接过车钥匙，朝着一把年纪的管家微微点头，“……卡里是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密码我写在银行卡背面的便利贴上了。”
老钱没有去管冯筱筱塞给他的银行卡，注意力完全落在了冯筱筱塞在他手里的那张购物清单上，再抬起头时，老钱眼底透着些不解与震惊：
“大小姐，这些东西……采买的数量，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冯筱筱翻出外出的鞋子换上，闻言头也不抬：“你就当我要拿这些东西去做慈善，能联系当地厂家的，直接帮我给厂家打电话，要求他们更换没有任何文字图样的空白包装……这么个购买量，厂家应该不会拒绝。”
拒绝倒是肯定不会拒绝，流水线上少了一道颜料喷涂，无论这批包装外观的承接方是食品厂商自己，还是外包处理，只要和厂家这边敲定，剩下的不用冯筱筱再去费心。
“顺带，钱叔，帮我租一个专门存放这批粮食的仓库，过一段时间我要把货运出去。”
老钱无奈，只能应下来，目送换了身衣服的冯筱筱手里拿着车钥匙，提着包风风火火的出去。
冯筱筱还活着的消息，一早便被老钱通知到了医院，等冯筱筱驱车一路开到医院，停车场门口便见着了小赵——也就是冯家的司机，先前送她去聚鼎国际的那位。
把车和钥匙交给小赵，冯筱筱熟门熟路的按下电梯顶楼楼层，然后静待电梯缓缓上行。
回到原生位面直到现在，冯筱筱的心里还一片乱麻，直到她出了电梯，在VIP病房走廊中穿过，看到自家的专属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略显的富态与苍老的冯杭平与陪在他身边的陈欣琳时，冯筱筱的这颗心方才渐渐找回自己的节奏。
冯杭平躺在病床上，倒是没有上氧气机，四十多岁一向保养得当的脸快速瘦削了下去，连带着原本全黑的头发，也跟着开始出现花白色的斑驳。
冯筱筱鼻子一酸，在末世位面一直心机算尽的提心吊胆，混着强逼着自己开始吃苦训练的委屈，和看到冯杭平那张仿佛被打去了精气神的脸，瞬间化成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爸！”
冯杭平偏过头，伸出手的手背上还残留着扎针留下的输液贴，温热的掌心贴在冯筱筱脸上，眼神隐约还透着几分恍惚：“筱筱……别哭，啊，别哭。”
一滴眼泪从眼睛里滑下，剩下的所有情绪便再也收不住，瞬间的松懈与决堤，冯筱筱趴在冯杭平病床边哭的像是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儿。
直到冯杭平渐渐感受到冯筱筱脸颊的温度，从恍惚中醒神，确认趴在身边的人不是他的臆想，这才渐渐把注意力放在了嚎啕大哭的冯筱筱身上。
带着干燥却又带着安抚意味的手落在了冯筱筱头上，冯杭平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冯筱筱扒着他的胳膊哭的像是个孩子，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陈欣琳看着这一幕，低低一叹，悄无声息地从病房里退了出去，留下空间给他们父女俩独处。
·
一小时后，陈欣琳再从外面推门进来时，冯筱筱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正坐在冯杭平身边跟他说着些什么，见陈欣琳进来，还抬手朝她摇了摇，打了声招呼。
陈欣琳将洗好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你好好的回来了，你爸也能跟着松口气……眼看着这病也就能好了。不过上回聚鼎大厦那边送过来的监控视频是怎么回事？”
冯筱筱笑了笑：“我跟爸已经说好了，这事儿让刘局那边帮下忙……本来就是个意外，视频估计是被人替换合成过的。”
“我爸也是，好端端的拿那么个视频给他看，他居然还就信了，原来就有点血脂稠，这下好了，血压也跟着往上冲，现在可好，集团里的事儿也不用管了……你啊，就老老实实在医院里猫着，好好把你这身体养一养。”
冯筱筱把这事儿给一笔带过，把挎包上的拉链拉好，伸手在冯杭平脸上捏了一把：“行了，我没事儿，你也得赶紧好起来啊！”
冯杭平把冯筱筱的手扒拉开，眼尾的纹路缓缓褶在一起，眼见着精神也是好了许多：“几十几的人了，没大没小，见着你没事儿，我这心也就能放下了……”
冯筱筱眼底微暗，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没开口：“行吧，老爹你好好养养身体，我先去见浩然一面，晚点儿再过来陪你。还有我哥个不孝子，你都住院了，他都不知道回来看你，忙忙忙，你们俩大忙人成天天南海北的跑，就为了挣那么点儿挣不完的钱？”
“咱家缺那么点儿钱嘛？”
“钱这种东西，谁敢说自己不缺？”冯杭平叹了一声，“你别管你哥哥，拉维纳斯那边他不能动，他要是回来了，拉维纳斯的市场以后咱们再想挤进去就不容易了……你去见浩然吧，既然约好了，就别迟到，对人不尊重。”
冯筱筱撇了撇嘴：“算了吧，还约好，这小子我闭着眼都能找着他在哪儿，没必要跟他约时间。”
说是这么说，冯筱筱却也跟着站起身，跟冯杭平与陈欣琳打了招呼，这才从病房里出来，转身进了医生值班室。
冯杭平的病不算什么大病，只是事发突然，被冯筱筱出事的消息那么一冲，突发性血压升高，后续又一直情绪激动反复，睡眠易惊，一闭上眼梦到的就是冯筱筱出事时的场面，如此反复，家庭医生怕他在家里突发并发症，这才让他住进医院进行观察。
冯筱筱从医生值班室里出来，站在走廊里沉默了许久：“1357？”
“在的，宿主。”
“你说……我爸的身体，能承受得住洗经伐髓丸的药效么？”
1357犹豫了一会儿，把先前在冯杭平身边时扫描到的身体数据调取出来：“可以是可以，他虽然奔五的年纪，但身体的底子还行，就是脂肪有点多……不是说身上的肉，是内脏，内里的脂肪偏多，就是，他一看就是好多年养尊处优的模样，肠胃也不怎么好。”
“如果一次性把一整枚洗经伐髓丸用掉，他有可能忍受不了那个疼痛，再一个就是80%的概率，他会拉肚子……拉到虚脱。”
“毕竟他的体质和精神力状态，和昆陆不大一样，也还没到那种必须拿一整颗洗经伐髓丸吃下去才能救命的程度，所以建议宿主，把洗经伐髓丸分成七份，每天用掉一份比较合适……主要是来得比较温和。”
冯筱筱沉默一会儿，应了一声。
冯杭平说得对，缺钱这种事，谁敢说自己不缺？
只是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缺法。
“一颗洗经伐髓丸2万点能量值，也就是两万粒晶，再加上来回路费，又是一万点能量值……”冯筱筱按下电梯下行键，和1357盘算着，“也就是说，除却这一回倒欠你的2000能量值之外，下一次过去那边，至少要赚上三万能量值才算包住本。”
“1357？”
“嗯？”
“系统商城里，有空间类魔法道具或者定向异能觉醒药剂么？”
1357苦兮兮的：“按理说是有的，但是宿主，哪怕是魔法道具，也需要空间系晶核或者能量核才能用啊，如果单纯的空间类型道具，无论是你的原生位面，还是那个末世位面，你们两边的科技都还没有攻破空间折叠技术，甚至连个边儿都还没摸到……我用世界信息采集模拟器，也没有办法模拟相关的魔法道具——无中生有，只能按照当前科技水平最前沿再超前那么一点点。”
“按照宿主当前位面的科技水平，也只是达到探索宇宙，建立空间站，而不是发展到能够利用黑洞的时候，两个位面77%的相似度，空间折叠装置也好，空间戒指也好，别想了……这跨的不止是一个时代。”
冯筱筱：……好吧。
电梯叮的一声在冯筱筱面前打开，然而就在冯筱筱踏进电梯里的一瞬间，脑海中忽然灵光闪过。
冯筱筱按下关门键，盯着门上倒映着她的影子：“那洗经伐髓丸又是怎么回事？”
1357微微卡了壳：“什么怎么回事？”
“这种药物，不应该是现代科技能搞出来的东西吧？”
1357唔了一声，开始在冯筱筱脑海中敲敲打打：“……那也未必搞不出来吧，我看了一下，洗经伐髓丸的主要功能基本上就是高浓缩营养液、强心针、还有一些排毒养颜、固本培元作用药物的高浓度萃取，没有洗经伐髓丸的配方，分析不出来具体的药物成分，只能从药物服用效果方面做一下对比。”
“……就是虽然麻烦，也未必凭现在的科技做不到吧？”
楼层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冯筱筱紧抓住脑子里划过的那道灵光：“既然是洗经伐髓，人体排异……那癌症也能治？”
1357有些愕然，搜索了下这个位面对于癌症的简介定义后在冯筱筱脑海中大喊出声：“怎么可能！”
1357抹了把冷汗：“不是啊宿主，洗经伐髓这种东西，说着好听，实际上就是个用来排毒养颜的药丸，你要说T病毒还算是人体内的毒，那也算能说得过去，勉强对症。”
“……你别忘了我只是个顶流培养系统，主系统怎么可能给我配备包治百病的药物，那玩意儿，就是拿来给宿主排毒养颜美容的。认真来说，如果宿主一直泡排毒的药浴，泡上个三五年什么的，也不是不能达到这个效果……”
“可癌症这种东西，只要一发现，那就不仅仅是病毒，还伴随着基因异常改变……洗经伐髓丸，管不到基因层面上去啊。”
冯筱筱叹息了一声：“好吧。”
多好的一个发财的法子。
可惜，居然不能用。
“……T病毒，居然还没有癌症可怕么？”
1357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然道：“有没有一种可能，癌症，至少它不传染呢？”
冯筱筱也沉默了一会儿：“……”
彳亍口巴。
病房里，陈欣琳手里一把小刀，正在削苹果，长长的一条苹果皮垂在半空，随着她的动作而缓缓晃动：“你觉不觉得，筱筱变了许多？”
躺在病床上的冯杭平叹了口气：“我问她，之前聚鼎国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什么也没跟我说……只是说，遇到点事。”
陈欣琳削着苹果的手一顿，长长的苹果皮直接掉进了垃圾桶里：“连你也没说？”
冯杭平缓缓摇头：“只说，遇到点事。”
“……可遇到什么事，能让她在监控底下凭空消失，又是什么事，能让这段监控录像在警察手底下过了一遭，却还什么都没查出来？”
“这遇到点事儿……这一点，是多大一点？”
冯杭平闭上眼睛，眉眼之间尽是疲惫：“她但凡对我三缄其口，那一定是自己有了主意，不愿意我帮忙，或者，我帮不上她的忙。”
“以前，她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是个小公主，是个娇气包……”
“后来越长越大，怎么就越生分了……”
陈欣琳无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以作安抚，只听冯杭平的声音越来越低：“算了，再怎么，她也是我冯杭平的女儿，就算天塌下来，那也是有我在上头撑着。”
“我就怕，有那么一天，我撑不住了。”
冯杭平的眼睛闭上了，有句话，被他压着，堵在了心里：
短短几天，孩子瘦了，手也粗了，掌心里，也磨出了一层软韧的茧子。
跟他之前一个合作伙伴手心里的触感像极了。
可对方说，那是枪茧，退役前是练竞技射击的。
可筱筱，又是从哪里磨出来的软茧呢？
还有老钱打来电话，说她要成吨采购的那些个粮食……又是要运到哪里去？是自愿的，还是被胁迫的？
这片天，万一他要是真的撑不住了，又该怎么办？
一片黑暗中，陈欣琳的声音传来，满是安慰：
“放心吧，筱筱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性格，这回这事儿，一定有误会。”
冯杭平苦笑着：“我不怕她惹是非，我是怕她惹不起的是非，来惹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