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阁外。
白路迢牵着梁言念的手走出烟雨阁,往右走出一段距离、确定秦臻并未跟出后,才停下脚步。
他缓息口气,松开握着梁言念的手,转身道:“已经没……”
话尚未说完,一转眸,便看见了梁言念眼眶泛红、眼中噙着晶莹泪水。她咬着嘴唇,眉心紧蹙,极力强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
白路迢愣住,眼中有一瞬错愕。他顿显慌乱,下意识向她伸出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还是收回。
他弯下腰去看她,眉头轻皱:“怎么了?怎么哭了?”
梁言念开口嗓音哽咽:“没忍住……”
白路迢面有疑惑。
“忽然就心情不好了……”梁言念吸了吸鼻子,噙满眼眶的泪水在她眨眼间自眼角滑落:“我不想哭的,但是……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泪……”
白路迢:“……”
他心下轻叹一声,似有无奈,而后伸出手轻抚上梁言念的脸,大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将她眼角泪珠抹去,又以衣袖轻轻擦拭,将脸颊上泪痕也一并拭去。
梁言念抬头望着他,眼神闪烁:“我是不是……很煞风景?”
“没有。”
白路迢收回手:“你要实在控制不住,就直接哭吧,不必强忍着。”
之后他又补充:“但别哭太久,你眼睛要是哭肿了,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梁言念眨了下眼,泪水沾湿睫毛,诧异于他话语时,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她吸了吸气,没有大哭出声,只有几声很轻的哽咽。
掉眼泪的时间不长,很快她便抬起衣袖,将脸上的眼泪速速抹去。她低下头深呼吸着,将心中激动不稳的气息平缓下去。
白路迢站在她身前安静等着。
翠翠从烟雨阁跑出来,左右探看几眼后,察觉到他们的位置,下意识要过去,但往前跑出几步,看他们那般模样,忽又顿住脚步。
这种时候,自己还是不过去添乱了,让他们自己处理更合适。婚期将近,他们二位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候闹出什么误会来,现在就得让他们自己解释清楚,免得影响到婚后。
翠翠很识趣去了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着白路迢与梁言念那边的情况。
而梁言念的情绪也在发泄哭过一番后渐渐平稳下来。
她重新抬起头,眼睛有些红红的,但方才激动的情绪已经不在她眼中。她看着白路迢,嗓音微微哑:“二公子,我好了。”
白路迢问:“确定哭完了?”
“嗯!”梁言念坚定点头。
白路迢挑眉:“重新找个地方吃饭?”
梁言念再次点头:“好。”
这回白路迢带梁言念去的不是什么事有名望的大酒楼,而是个较为寻常的小酒楼,其铺面朴素,与京都城中众多小酒楼类似。
此间小酒楼取名“迎风楼”,位置比较偏,不在沿街的主道上,而在拐角内道的副街边。正是吃饭的时辰,迎风楼一楼大堂内不少人,可见位置虽偏,但耐不住这小酒楼的饭菜味道好,以及其实惠的价格。
这家迎风楼的老板是白路迢所领破风军内先锋军一个小将领的父亲,他也不是头次来,与老板已经认识。
见白路迢来,老板更是喜笑而出迎接,他大步行至白路迢身前,忙拱手道:“白少帅来此,怎不派人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命人早些为您准备啊。”
白路迢道:“只是前来吃顿饭,无需如此费心。”
白路迢往大堂扫视一圈,见座位拥挤,又道:“一楼人太多,可否为我们在二楼寻一间安静的厢房?”
老板点头:“自然是可以的。白少帅楼上请。”
白路迢往后看了眼,梁言念立即上前。
老板将他们带上二楼走廊尽头一间厢房。房内陈设简单,除桌椅外,有几盆绿植做装饰。
老板道:“白少帅与这位小姐稍等片刻,饭菜与茶点稍后便至。”
“有劳了。”
“少帅客气。”
老板随即退出去。
白路迢和梁言念先进屋,翠翠跟在后面进去,却赶忙着走上前去为他们两个拉开椅子,又转身将窗户打开为房内通通风,而后才退到一边。
梁言念走向靠窗的那侧,往外看去。
外边是街道,其实不过是寻常街景,她却极少见到。
白路迢行至过去:“在看什么?”
梁言念转身,笑着摇了下头:“没什么,随便瞧瞧。”
言罢,她顺势在靠窗那端位置坐下。
白路迢在隔她一个位置的椅子坐下。
很快便有小二前来送酒楼茶点,恭恭敬敬摆于桌上后,又退出房间。
白路迢一手拿起茶壶,另只手拿过桌上水瓷杯,倒满一杯后递于梁言念身前,而后才为自己斟茶一杯。
梁言念道:“多谢二公子。”
白路迢轻“嗯”了声,将手里握着的杯中茶一饮而尽。他是真渴了,连喝两杯。
梁言念慢悠悠喝完一杯,才将杯子放下,白路迢便为她添满。
梁言念轻道了声谢,又第二杯茶饮完。她才哭过不久,正是需要补充水分的时候。
翠翠在一旁无事可做,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但窗外之景也无聊,没什么好看。她撇了撇嘴,忽然觉得自己跟在他们身边显得有些多余。
有白二公子在,小姐那边好像都不需要她去做什么。
梁言念察觉到她的异样,转头喊她:“翠翠。”
翠翠一愣,连忙看过去,瞬间开口:“在呢。小姐,怎么了?”
梁言念笑了下:“你在这里也挺无聊的,要不你出去玩会儿吧?钱袋在你那儿,你想买点什么便买点什么,我们在这里吃饭,你也出去买些吃的,别饿着肚子在这里傻等。”
“……”翠翠撇了下嘴:“是……”
她朝梁言念行礼:“翠翠告退。”
“嗯。”
翠翠向来识趣,既然小姐开口了,那她继续待在这里便是没有眼力见。她很快离开,且为他们带上了厢房门。
翠翠出去后,厢房里便只有白路迢与梁言念两人。
白路迢没开口,梁言念也安静喝茶,房内忽静下来。
梁言念小心着往白路迢那边瞥了两眼,嘴唇轻抿,似是有话要说,但又好像在纠结言辞。
白路迢倒是直接:“三小姐有话可以直说,不必拘谨。”
梁言念顿了顿,低下头时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些。她差点忘了,这位白家二公子是个说话直接、性情也直接之人,大概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扭捏、吞吞吐吐。
既如此,梁言念也就不再纠结,直言道:“二公子,你已带着家人去到肃王府下聘礼、谈亲事,心中定然已做好了要娶我为妻的准备。如今距离婚期还有二十余天,我想着,我们是否可以在成亲前,先互相了解了解,培养、培养些感情?”
白路迢将手中杯子放下,转头看向梁言念。
梁言念眨了眨眼,话语小心谨慎:“你……觉得麻烦吗?”
白路迢挑眉:“我们现在难道不是正在做那些事吗?”
梁言念一愣。
“否则为何要与你出门同行?”
“……”好像……是这样。
梁言念轻咬下唇,心跳顿时加快,忽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出门逛街,他倒是知道自己的喜好了,可自己对他却仍未有多少了解。买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他是一件未买。
梁言念犹豫了下,侧头朝他看去:“可我并不知道你的喜好……你什么都没有买。”
白路迢如实作答:“我是武人,对于穿着、或是物件,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喜好或是讲究。平日在家,我喜欢看看兵书,推演兵法,还有练武,偶尔喝喝酒,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喝很多,喝多了话会变得又多又碎。”
梁言念诧异。
“还有,我没有怎么念过诗词歌赋之类的书,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我唯一喜欢看的书就是兵书,一个人待的时间很长,有时候可以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待上五六个时辰。”
“从某种层面而言,我很无趣。”
他看向梁言念,坦诚直视着她眼睛,以示自己所言真实。
梁言念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直接,一时讶异,而后心中便有喜悦忍不住滋生蔓延。
她看着白路迢,笑意显现,眼睛亮晶晶的,两眼渐渐笑弯成了月牙儿。
白路迢不解:“怎么忽然笑成这样?我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不是好笑,”梁言念纠正他:“我是因为开心才这样笑。”
“开心?”
“嗯,开心。”梁言念笑吟吟望着他:“我很高兴你能够直接告诉我这些事。”
白路迢眉角往上挑了挑,眼里有一丝笑意浮现,虽是转瞬即逝,却仍可见其好心情。
他又道:“以后你若是需要什么,想说什么,直接开口与我说便是。我这个人不喜欢弯弯绕绕,脾气不算很好,以免误会,不论何种事,你若想说,尽可直言。”
梁言念眼中光亮更深,微微颤动的眸子里映着一个小小的白路迢的面容。
她眨了下眼,忽问:“那我要是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怎么办?”
白路迢稍稍挑眉。这个……倒也算是个问题。
话自口出,因人不同,因情绪而异,难免会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至于高兴不高兴……
他道:“暂时没想到,先记着,以后再谈这个。”
梁言念点头:“好。”
“叩叩叩——”有人敲门。
迎风楼老板的声音传来:“白少帅,饭菜备好了,现在方便送进去么?”
白路迢应答:“进。”
房门随后被推开,迎风楼老板带人将饭菜送入厢房,客客气气摆好后,很快退了出去。
白路迢望着桌上那两壶酒,抬手轻按了下眉角,忘记交代迎风楼的老板不要送酒过来了。
梁言念也看着那两壶酒,水灵的眼睛眨了下,而后转眸看向身侧的白路迢,眼里带着几分期待。
白路迢瞧见她那眼神:“你想喝酒?”
梁言念抿了下唇:“嗯……喝一杯,应该无碍吧?我只是觉得,今日值得庆祝一下。”
虽然过程有些不在自己意料中,但结果显然是好的,她与白路迢将话说开,他也不抗拒,这怎么也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不是吗?
喝一杯,不会醉,应该无事的。
白路迢挑眉:“既然你想喝,那便小酌一杯。”
他为她斟酒一杯,递于她身前。
“谢谢……”梁言念双手端起酒杯,面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心下暗暗深呼吸两次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辣味迅速在口中蔓延开,她皱了下眉,随即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传开。
白路迢笑:“不是说是庆祝么?你不等我就直接喝完了?”
梁言念一愣。
白路迢给她已经空了的酒杯再次斟满。
梁言念低头望着杯子里微微荡漾着波纹的酒,稍显犹豫。
白路迢朝她举起酒杯:“碰一个?”
梁言念:“……”
她还是端起酒杯,与白路迢手中那只轻碰了碰。白路迢干脆利落一口喝完,她定了下神,也将那杯酒饮下。
只是第二杯而已,应当没关系的。梁言念抬手轻擦了下嘴,这般想到。
脑中思绪才定,便有种奇怪感觉涌上,她有一瞬间恍惚,眼前画面模糊了一圈后,在她甩头后又恢复如初。她使劲眨了眨眼,脑子里懵懵的,眼前所见开始左右晃悠。
她错愕,眯起眼睛仔细盯着,但桌上那些物件好像不受控的在乱动。
她皱了下眉,转头望向白路迢。而她眼中所见的白路迢也在左右晃动,身影来回摆着,定不住。
“你怎么……”梁言念伸出手:“乱动啊……”
白路迢转过头。
梁言念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伸出一半的手随即垂落下去。
她趴倒在桌上,闭眼便睡了过去。
白路迢:“……”
他嗅了嗅杯中酒。这酒是迎风楼新出的,酒劲好像没有很大啊。若以十分为满分算酒劲,这酒只在五六分之间,也就一般。
她怎么两杯就倒了?酒量太差了吧。
白路迢忽想起与她初次相见时,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就她这酒量也敢一个人女扮男装跑到酒肆去喝酒,胆子却是不小。
他将杯中酒喝下。
旁边看似已经睡过去的梁言念忽睁开眼,倏忽出声:“二公子。”
“咳咳咳!”白路迢被她忽然的喊声吓到,被尚在喉间的酒呛到。
他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蹙眉转头:“吓我一跳。你没醉啊。”
梁言念软绵绵趴在桌子上,重新睁开的眼睛泛着一层水意,直勾勾看着白路迢,嗓音更是绵软,带着几分娇撒娇意味:“二公子,我困了……”
“我想睡觉……”
“我能睡觉吗?”
她呼吸轻轻,红唇微动,泛起水汽的眸子有些倦意,睫毛轻颤颤,脑袋懒懒半耷着,有种莫名妩姿。
白路迢瞳孔稍睁大了些,漆黑眼眸惊颤了颤。他轻抿唇角,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他心中那池平静之水犹如倏忽被人投下一颗石子,“咕咚”一声响后,池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很快别开目光:“你想睡,便睡吧。”
“那你……会送我回家吗?”
“嗯,等半斤驾马车过来,我便送你回家。”
“好……”
梁言念缓缓闭上眼,没一会儿便睡过去。呼吸平稳,垂落的手也被抬起于桌上,枕在脑袋下。
白路迢定了定神后才转过头来。
他看着梁言念,眉心微蹙了下。他伸出右手,以食指小心着将她那从鬓间散落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
他们虽有婚约在身,可细算起来,不过才认识几日,不算相熟,她还真是对自己放心。
此时此地,无旁人在,她就不怕……自己对她做点什么?
她以前与二皇子在一起时,也是这般掉以轻心么?
啧。
白路迢再次斟满一杯酒,举起便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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