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念是在肃王府中自己房间醒来。
醒来时,是翌日凌晨。天尚未亮,屋外仍被夜幕笼罩。隐约可听见院中传来几声不知名虫子的轻鸣。
梁言念缓缓睁开眼,脑中余留着些许不适感,她抬手揉了揉眼,又支起身体坐起来。房内安静且幽暗,未曾燃烛,只有她一人。
缓息片刻后,她摸索着起床,在黑暗中懒懒打了个哈欠,舒展双臂后稍活动了下身体,按照记忆走向桌子,又摸过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一根红烛。
房内瞬间亮堂些许。
她开门行至屋外,立身于屋檐下,抬头仰望而去。天色不明亮,黑沉沉的,也瞧不见月亮与星辰。
感觉会下雨。
忽有风起。风里夹杂着丝丝凉意,毫无遮挡、迎面扑打在梁言念身上。她忍不住哆嗦了下,抬手摩挲了几下胳膊,将风带来的凉意拂去。
她眨了下眼,看向院中的眼神里仍有几分迷离恍惚,又茫然着抬手往脑袋上拍了拍。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犹记得,昨日与白路迢在迎风楼吃饭,她貌似饮了两杯酒……
梁言念眯眼,忽有感慨。她的酒量怎么不进反退了?以前好歹喝三杯才会生出醉意,如今怎么只饮两杯便会倒下?
她用手指在额间敲了敲。
不……她的酒量应该没有倒退,一定是那酒的缘故。以前喝的只是花酒与果酒,昨日在迎风楼所喝,酒劲太大,非她以往所饮类型……大约是不习惯才那么快倒下……
对,定然是这缘故!
梁言念心中才松懈半口气,骤然间又有担忧涌上心头。她醉了后没在白二公子面前说胡话吧?迷糊间,她记得自己好似是嘀咕了几句,但记得不是很清楚……
好像就说了她想睡觉、送她回家这样的话。
应该……没有记错吧?应该没有别的话语了吧?
“唉……”梁言念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声。
天初破晓时,翠翠端着热水来了。
刚到门口,便瞧见房门已经打开,屋内桌上那根红烛已经快燃尽。她愣了下,往屋外檐下的长廊左右探看而去,才瞧见坐在檐下围栏边的梁言念。
她趴在围栏上,眼眸紧闭,神色淡然,好似是睡着了。
翠翠一惊,小姐是何时醒来、又何时跑到外边来的?天色尚未,风也凉,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外边睡着?
“小姐?”翠翠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再次呼唤:“小姐?”
“嗯?嗯……”梁言念没睁眼,嗓音懒懒,尾音不自觉拉长,带着点迷糊意。
翠翠无奈:“小姐啊,时辰这么早,您怎么在外边坐着睡觉啊?该着凉了!”
她匆忙端着热水回了房间,放下后连忙取过梁言念的披风,脚步匆匆走出房间。
梁言念在外头坐了许久,身上凉,翠翠为她披上披风时,倒是被吓着了。
“小姐啊,您在外头坐了多久了?身上都凉冰冰的!”翠翠用披风将她裹住:“您要是想睡觉,还是回房间睡吧?”
翠翠伸手欲去扶她。
梁言念懒懒睁眸:“不用,我就想在坐在这里,吹吹风,挺舒服的。”
“这哪里是舒服啊,再吹下去,您怕是要着凉了。”
“我身体还不至于那么差。”梁言念转头面向另一侧:“吹吹风而已,不碍事。”
翠翠拗不过她,只好听她的吩咐。
梁言念又坐了会儿。
待倦意散去后,才去洗漱。
翠翠道:“小姐,您吹了许久的风,泡个热水澡舒缓舒缓如何?”
梁言念想了想,点头:“好。”
翠翠很快去安排。
主卧隔壁小屋是梁言念沐浴之所,里间陈设简单,浴桶一只,衣架一副,还有放置物品的两个小柜,以及遮挡浴桶所用的三块屏风,此外,便是自房梁而下的白色帘幕。
翠翠给浴桶添置三分之二的热水,温度适宜后放入两个香包,香包经热水浸泡后,有香味缓缓溢出,随着升腾起的热气散于空气中。
梁言念稍后而至。
翠翠将小屋房门关上后,转身走向她,伺候她将衣裳一件一件脱下,嫩白如玉的肌肤随即显露。
她抬足登上小楼梯,迈入浴桶中。
入水声轻潺潺,温暖舒服的热水将她浑身包围。梁言念耸了耸肩,表情很快放松,热意席卷,将她白皙皮肤染上一层淡淡红粉。
梁言念闭眼靠在浴桶边沿,一脸享受。
翠翠挽起衣袖在旁伺候,侧目瞧了她一眼,眼珠子转了转,略显八卦着笑问道:“小姐,昨日您与白二公子吃饭时,您饮了多少酒啊?我不过是出去买了些吃的,回来后您便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还是白二公子将您从酒楼抱出来,到王府后,又将您抱回了房间。”
闻言,梁言念有些许羞意,默默往水中沉了些,水面漫过她下巴,即将过嘴唇。
他抱她回来的……
也是,自己都不省人事了……
翠翠追问:“小姐,您怎么发呆呢?是不是喝了很多,怕我告诉王爷呀?”
梁言念眉头上挑了些,话语略心虚:“其实……才饮两杯。”
“两杯?”翠翠诧异:“小姐,您的酒量怎么反而差了?以前不是能喝三杯么?”
“……”
“还有,我不在的时候,您怎么能随便喝酒?您不是说,您酒量不好,不会在外人面前随意饮酒的么?”
“……”梁言念抿了下唇,带着几分心虚笑意往翠翠那边瞥了眼:“白二公子……应该、不算外人吧?”
翠翠倒是惊奇,继而笑道:“小姐,您好像挺喜欢白二公子呀。”
梁言念眨眨眼:“怎么说?”
“以前您与二皇子一同参加宴席时,每次都只是客客气气喝一杯,之后便不再饮。可您这才是和白二公子初次在外用午饭,您竟然就在他面前喝醉了,这般放心,可不就是对他有些好感的么。”
梁言念抬手拨弄了几下水面,细长的睫毛随着眨眼动作轻颤了几下。要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她是挺喜欢白二公子的。他为人直爽,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尊重她的想法,与他在一起时也显自在轻松,除去初次见面时的尴尬,目前为止,各方面尚可。
起码,不曾有抗拒感。
“对了,”翠翠忽想起另件事:“白二公子昨日送您回来时,还将那个装银票的箱子留下了。我替您放在梳妆台上了。”
梁言念一惊,随即错愕:“什么?”
而后又疑惑不解:“他把装银票的箱子留在我这里做什么?”
“白二公子说,那些银钱本就是白夫人和白琦小姐交代他让他给您添置物件、买喜欢的东西的,您没花完,他带回去肯定会挨说,索性便留下来给您当零花钱了。”
梁言念睁大眼,眼中尽是诧异。
翠翠笑了下:“我昨日闲着无事,替您稍微数了下那箱子里的银票。最小的额面是五十两,最大的是五百两,具体的数量我没细数,但看装银票箱子的大小,我猜,那里边吧,起码装着上万两的银票。”
这话一说出,梁言念脸上表情可就不仅仅是诧异那么简单。而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翠翠笑着感慨:“白府和白二公子出手真是大方,这上万两的银票,居然说给就给。而且您现在还未嫁过去,便有这么多零花钱……要是等来日您嫁入白府,那零花钱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
梁言念一脸不可思议,眼眸颤动着,里间全是错愕。
这可不在她意料之中。
而且,那么多银票,她可不能收!
梁言念急忙道:“你别在我这里伺候了,赶紧去收拾一下东西,我要去一趟白府。”
“现在?”
“我穿好衣服就去。”
“恐怕……不行。”翠翠笑了下:“您这会儿去白府,是见不到白二公子的。”
梁言念皱眉,不解:“为何?”
“那个……白二公子昨日黄昏时来过王府一趟,说陛下临时交给了他一个差事,需要紧急前往雁城,昨日便出发了,算来回路程,即便快马加鞭,也得有个七八日才能回京都。”
“……”
梁言念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她从水中抬起手,手上尚且沾着水便捏住翠翠的脸,稍用力扯了扯,嗔怒道:“我要是不说我要去白府,你是不是都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啊!”
“哎哎哎……”翠翠吃痛,连忙按住梁言念的手,认错道:“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不是故意隐瞒不说的……”
梁言念皱眉轻啧一声,这丫头真是的,事情也不知道挑要紧的说!
她愤愤拍打着水面,眉头紧锁,面有些许烦闷。
沐浴后,梁言念便在“曲幽”待着,心情仍然有些不太好,但也没有影响她照料院中花草,只是脸上没有平日那般笑意。
她举着水壶往花道上洒着水。一边洒水,一边叹气。
她这好不容易才算是跟白二公子有了点话题,互相了解也在顺利进行,还没来得及再多了解一些,他就被派去雁城了……要七八日才能回来啊……
等他回来,怕是又要开始着手准备大婚之事,婚礼诸事繁琐细碎,需要花不少时间筹备再检查,那会儿他定是没时间搭理自己。
唉……
唉!
翠翠端来茶点时,刚入院门,便瞧见梁言念一边叹着气、一副心不在焉模样提着水壶在花丛中乱洒,丝毫没有平日里那般小心呵护的样子。
翠翠不解,小姐这是干嘛呢?再洒水下去,那花都要被浇死了吧?!
皇宫。
御书房内。皇帝秦与奕坐于桌案前,面色凝重,眉头紧蹙,眼中寒意骤生,手中信纸被他用力的指节捏皱。
桌案之下,是跪在地、身体颤巍着不敢抬头的两个侍卫。
秦与奕冷冽嗓音响起:“凛王离开骞州已有一日,你们竟然才发现他人不在骞州别院?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那么多人,却连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都看不住!”
“请、请陛下恕罪……”侍卫头抵着地,嗓音不自觉发颤:“凛王殿下毕竟曾经是……”
“住口!”秦与奕忽怒出声,将信纸猛然拍于桌面,发出沉闷一声响。
侍卫立刻磕头下去,身体发抖得厉害。
御书房内顿时寂静下来,别说是开口言语,那屋子里的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秦与奕深吸口气,怒言:“滚出去!”
两个侍卫一愣,连忙朝秦与奕磕了个响头,匆忙着退出御书房。
卢清小心瞥了眼秦与奕脸色,心中犹豫着是否要开口时,却忽听见秦与奕一声轻叹息在御书房内响起。
卢清愣了下,谨慎着往他那边看去。
秦与奕道:“在骞州看守凛王的那些人,办事不力,都杀了吧。连个废人都看不住,留他们也没有用处。”
“……是。”
“还有,”秦与奕幽幽抬头,眼中尽是寒意:“你亲自去一趟肃王府,替朕转告肃王,凛王已离开骞州,想必已朝京都而来,大婚之前,便不要再让梁家三小姐离开肃王府了,以免意外之事发生。”
卢清低头拱手,姿态恭敬:“是。”
秦与奕抬手捏了捏眉心,眼虽闭,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下。他再次叹息一声,情绪陡转直下,冷冽之意散去,嗓音里夹杂着几分疲惫:“派于飞去白府,将白元帅和白夫人请入宫来。”
卢清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小心着瞥了几眼秦与奕脸色,但很快又低眉顺眼下去,姿态谨慎道:“是。陛下还有别的吩咐么?”
“没了。去办吧。”
“是。”
卢清走出御书房,骤然有风迎面刮来。春末之风,却有着几分痛感。
他眯了下眼,神思顿忧。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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