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稀缺,今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晌午时分,阳光洒满凤州城,平添了几分暖意。
适逢休沐之日,城中的男女老少都出来闲逛,街头巷尾人头攒动,喧嚣热闹。赵家布庄似是刚从京城揽到了一笔大生意,今日便大张旗鼓地减银让售,一时正街角角落落里都挤满了人。
本在布庄附近卖吃食的小贩被挤得没了地,只得挑着摊走街窜巷 ,叫卖声此起彼伏。风中带着烟火气,夹杂着人群的喧嚣,将这叫卖声远远的传遍了整个凤州城。
然而,距离正街不远的青石巷里,却显得格外安静。
阿月蹲在巷子深处的一户人家门口,眉头紧锁,心思却乱得很,手指无意识地拈着衣角。她此刻的心情,比起每年年末的缉捕考查时,还要焦灼几分。
她知道,李长曳自从一年前当上这班头后,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然而县衙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案子又有了新线索。让她唤李长曳速速前去商讨。
阿月心里泛起不忍,低声嘟囔了一句:“反正有陶大人他们在,人又都抓住了,这案子肯定没得跑,还是让李班头多休息休息吧。”
正要离开,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阿月,你在这儿发什么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阿月抬头,看到李长曳站在门槛前,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眼神里透着几分无奈。她今日换了一身杏黄色襦裙,素色披帛在肩,头上挽着松松的发髻,仅用一支木簪别住,在阳光下有几分恬静。若要是随意拉县衙的人来问,估计都看不出她就是那个每日里黑白颠倒、沉静疏离的李班头!
阿月一时愣住了,半晌才脱口而出:“班头,你怎么出来了?”
李长曳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在我这门前一直晃来晃去,我还能睡得着吗。”
阿月跑上前去,打量着她:“头,你今日看着……挺特别的。”
“特别什么?”
“说不上来。”阿月一边笑着,一边挠了挠头,“反正我很喜欢!”
李长曳被阿月逗得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少拍马屁,走吧,去县衙。”
阿月跟在她后头,边走边嘀咕:“头,你怎么知道要我要叫你去哪啊。”
“因为我是你的班头。”李长曳回头看向阿月说到,“快走吧。”
此时,凤州县衙的后堂静得落针可闻。县衙文书郑秋正埋头在案卷堆里,手中的笔沙沙作响,偶尔还哼几句不成调的小曲。桌上摊着一本老旧的案卷,泛黄的纸页微微卷起,显得颇有年头。
别看郑秋现在忙得欢实,这人平日可是出了名的闷葫芦,一棒子打不出三个屁来。县衙里头人多嘴杂,他却总是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喝他的茶,一盏茶能耗半个时辰。
可就是这样的人,奇了怪了,每次李长曳负责的案件他都极其用心,忙前忙后,整理案卷,甚至还帮忙跑腿,活脱脱一个半吊子捕快。
据凤州县衙最会嚼舌根的阿月说,是因为李长曳曾经救过他一次。与其说被救,其实就是李长曳曾在街上飞奔的马车旁捞了一次郑秋,打那之后,郑秋似乎是对李长曳上了心。
当然这事你要是问李长曳,她肯定是装作一问三不知,毕竟那飞奔的马车是她大剌剌的师兄驾驶的,救的不只是郑秋,还救了她那迷迷糊糊的师兄。当然她师兄妹二人被师傅暴打的戏码都是后话了。
此时郑秋翻着那本老旧的案卷,心里不知道多美。说来也是巧,昨天县衙刚抓到个和尚,今天一早他去茶馆听书,就听人说起十五年前距凤州三百里远的香林县的一桩惨案。他心生好奇,便回衙翻了翻卷宗,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案卷里那人的画像,怎么看都和那见云和尚有六成相像。
他不禁拍拍大腿:“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班头你可得多感谢我了。”
等到李长曳去薛氏粥铺吃完饭,到达衙门之时,大堂内早已聚满了人,连周边镇村的同僚也悉数到场。
她远远地冲着坐在堂上的苏县丞点了点头权当打了招呼。紧接着又不得不挨个作揖问好。久未见面的同僚太多,费了好一阵功夫才结束。
她顺势在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刚落座,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望去,只见对面角落里,陶勉正举着折扇,似笑非笑地朝她点了点头,像是在无声地打招呼。
“这李班头,穿常服还挺清秀的啊。”赵霆在陶勉身边小声嘀咕。
陶勉指间的折扇微顿,随后在手中轻轻敲了两下,仿佛未曾听见赵霆的调侃,眼中的神色却黯了几分。
“咚!”苏县丞捻了捻胡子拍了一下桌子,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他沉声道:“人既然都到齐了,郑秋,你来讲讲你查到了什么。”
郑秋走到堂中央,冲着众人拱拱手,目光却不敢往李长曳那边瞥。他拿着卷宗,声音里还带着那股文邹邹的劲儿:“我今日去那茶馆听书,好巧不巧听到了了个精彩绝伦的故事,我素日就爱……”
“行了,重点。”苏县丞轻咳一声,打断他的废话。
郑秋摸了摸鼻子,正了正神色道:“众位同僚应该都听说过香林县十五年前的沈氏灭族案吧?那场大火烧尽了沈家宅院,一家老少全部葬身火场,只剩外出的家主和小儿子幸免于难。”
堂下众人神色微变。
郑秋转过身,目光落在陶勉方向,继续道:“陶大人或许不知。沈家灭族案表面看是一场意外火灾,但若当时细查,必然能找到些许线索。只可惜那时正逢国难,香林县县衙自身难保,最终只能草草收尸结案。”
他顿了顿,语调微微上扬:“此后半年,天下太平。县衙重新调查此案,沈家邻人透露,案发前半年,沈家家主外出,于是便新招了几名护院。可火灾后,这些护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嫌疑极大。为追查他们,县衙便着人画了他们的画像,分发至相邻各地。我今日一瞧竟和这见云和尚有六成相似!”
说罢,他将手中卷轴用力一抖,展开来,那画像虽因年代久远略显模糊,但男子轮廓分明,眉骨稍凸,双颧稍高,尤其耳垂下方的缺口,宛如刀削一般,与那见云和尚几乎一模一样。
堂下顿时哗然。
凤州县和香林县本就不远,底下的这帮捕快谁不是天天各地乱窜,早就听说过香林县这一大事,如今似乎是逮住了这一要犯,不免有些激动。
有人大声议论道:
“真的像!”
“莫非他真是十五年前的凶手?”
赵霆忍不住嘀咕:“难怪昨日这和尚遮遮掩掩,还真有点猫腻。”
郑秋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接着说到:“此外,还有几幅画像,虽有模糊,我仔细对比后发现,案卷中记载的身长,口音等细节——”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这些特征,竟与本月的前两具尸体完全吻合!”
堂下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片刻。随即,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你是说,那他们三人都是十五年前的沈家灭族案的凶手吗!”
“那是他们三个自相残杀吗?”
“不对,是那和尚杀了前两个吧。”
“那老张家姑娘也是他杀的吧,这个杀人魔头。”
最终,郑秋微微挺直身子,略带得意地转向李长曳,仿佛期待着什么回应。然而,李长曳只是低头沉思,像是在快速梳理着这几条线索。什么都没说。
堂下议论声愈发热烈,捕快们七嘴八舌,连声音都盖过了桌案间的震动。
苏正卿眉头微皱,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肃静!”
一瞬间,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苏正卿转向陶勉,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陶大人,不知您怎么看?”
陶勉缓缓站起,手中的折扇轻轻一合,动作从容不迫。他目光扫过堂下众人,终于开口:“见云此人是否与案有关,还是得问他自己。”
此话一出,大堂内一片低声交谈,紧张的气氛又涌动起来。
李长曳却依旧低头,眉间微蹙,像是困在某种解不开的思绪里。她低声喃喃:“画像确实吻合,但十五年了他为何会在此时露出马脚?那他又为什么要杀张齐呢?”
旁边一人迟疑着接话:“也许张齐不是他杀的?”
李长曳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桌面:“不,一定是他杀的。张齐死于一剑封喉,我检查过见云的手,他虎口处有磨痕,明显是使剑。但是,剩下的两人死于乱刀砍杀。这与见云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抬起头,眉眼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两人,定不是他所害。”
陶勉听后,目光微闪,似有所思。他注视着李长曳,声音淡然,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意味:“既然如此,看来,我们得好好问问见云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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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寒衣疑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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