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霆有时候真的对自家二公子无语到了极点。比如,好端端的王府少爷不当,偏偏要跑到京城去当官。当的好好的,又硬是自己作死,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凤州当什么劳什子县令。别人做官是步步高升,二公子倒好,活生生搞出一条节节败退的独特路子。更可气的是,还连累他这个堂堂校尉,跑来乡下抓人,眼下竟然沦落到追个秃头和尚跑得汗流浃背的地步。
这地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正是白天在法正寺看到的那个高大的和尚。他满脸惊恐,似乎根本不敢直视眼前的众人,颤抖地说道:“大人,贫僧真的冤枉啊!”
赵霆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破庙的台阶上,伸手随便捡起一块瓦片,漫不经心地抛了抛:“冤枉?你这和尚跑得比兔子还快,差点把我腿都跑断了。”
阿月站在旁边,气喘吁吁地插了一句:“还好意思说累,赵护卫,我看你追得挺有劲儿,跑得比我还快。”
赵霆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是怕这和尚跑了,耽误大人的案子!”
阿月撇撇嘴,小声嘀咕:“明明追得还挺开心。”
李长曳站在旁边,单手扶剑,目光若有所思地扫了眼赵霆,刚才追捕时,这个赵护卫的动作干脆利落,脚步轻盈如风。不是一般侍从能比的,更像是军中久经沙场的高手。
她的心中不由浮现几分疑问:这个陶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随身侍卫武功高得离谱,气度也不像寻常地方官,倒更像是京城某些贵族出身的世家子。
不过她没有开口,面上依旧波澜不惊,随即将目光移回到和赵霆武力不相上下的和尚身上:“这么好的腿力,若真只是个普通和尚,未免太浪费了。”
和尚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但很快掩饰了下去:“大人,误会了,贫僧平日只是打扫经堂、打坐诵经,哪里敢练什么身法。请大人明鉴!”
陶勉立在一旁,折扇在手中轻摇,慢悠悠地开口:“这位大师,这么晚了,你在这破庙里做什么?这荒郊野岭,可不像是念经的好地方。”
和尚闻言,眼神微微一闪,但很快低下头,声音里透着一丝悲悯:“大人,贫僧法号见云,是法正寺的一名苦修僧。自幼无父无母,十五岁便入了寺。”他说得极为诚恳,“此次下山,只为替住持采购供佛的香料,偶然路过此处,不想竟遇到各位大人。”
“偶然路过?”李长曳冷笑一声,“这么巧,偶然路过就碰上我们追踪的路径?”
见云一滞,双手合十低头念佛:“阿弥陀佛,大人,小僧确实是奉住持之命采购香料,此地荒僻,才勉强寻得一处庙宇歇脚,万万未想惊扰诸位。”
陶勉面上仍是一派从容,听完和尚的话也未显出什么情绪起伏,似乎对和尚的话没怎么上心。可李长曳站在一旁,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他原本展开折扇的动作,比方才慢了半拍。
李长曳心中微动:这位陶大人,怕是早就看出那和尚有些不对劲,只不过不着急点破。
倒真不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绣花枕头。
只是,这陶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既然这么无辜,那我们就搜一搜吧。”陶勉淡淡地开口,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看这位法正寺的僧人,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清白的东西。”
话音刚落,见云和尚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动作虽细微,但落在众人眼中却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急忙摇头:“大人,这不妥吧?贫僧……贫僧一介清修之人,怎可轻易让人搜身?”
赵霆早就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抓住和尚的肩膀:“还敢推三阻四?老老实实地让我搜,不然我手里的瓦片可不是用来玩的。”
阿月在旁边补刀:“赵护卫,下手轻点儿,别把他衣服扯坏了,别待会儿秃了上面光了下面。”
李长曳的目光冷冷扫过和尚,她没有插话,却将手按在剑柄上,像是随时准备出手。和尚的额头冒出冷汗,终究没有再挣扎。
不久后,赵霆从他腰间摸出一个布包,扔到陶勉手中。
陶勉打开布包,露出几片金箔,金子的光泽在皎洁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竟是和河边女尸身上的金箔纹饰一模一样。
见云和尚一看到金箔,眼神闪烁了一下,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半晌才低声开口:“大人明鉴,这金箔与贫僧无关!或许是路上被人偷偷放入贫僧的包袱中,意图栽赃。”
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李长曳,语气更显恳切:“贫僧常听人说,法正寺附近最近常有歹人出没。若大人能去查一查,或许能发现真相。”
李长曳声音冷淡:“歹人?你这话倒是说得轻巧。金箔进了你的包袱,歹人怎么不栽赃别人?”
见云和尚的头垂得更低,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咽了咽喉咙,抬起的目光满是恳求:“大人,贫僧从不沾染俗世繁事,只是一心向佛。此事若非有人刻意陷害,怎会与贫僧有关?”
阿月在旁边补刀:“要我说,这和尚不老实,大人,不如把他带回县衙,慢慢审。”
陶勉微微一笑,折扇一收,点头说道:“这位阿月捕快说得有理。见云师父,暂且请你跟我们回县衙走一趟吧。我们自会给你公道”
一路回县衙,夜风微凉,李长曳走在陶勉身边,步伐依旧平稳。
她心中暗想:他们在赵家布庄时确实见过一个模糊身影,如今细细一看,和这和尚确实有几分相似。可偏偏这人后面又出现在破庙里,来得也太巧了些,这人抓得未免显得太过顺利。整个案子从头到尾,都像是有人在暗中推着一步步往前走似的。
若不是那赵侍卫及时赶到,光靠她和阿月,只怕今夜是要栽在这和尚手里。
她想到这,忍不住偏头看了陶勉一眼。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只是轻声问道:“李班头,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怎么看?”李长曳嘴角微勾,假装若有所思地说道,“线索不少,但拼不成完整的案情。倒是陶大人怎么看?”
陶勉缓声道:“张齐案与法正寺这位师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这金箔分明不是寻常寺庙用得起的东西。线索是有了,只看如何拨开这层雾了。”
李长曳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可心底却悄悄多了几分迟疑。
她自幼随师父四处行走,见惯人情百态,也锤炼出一套不依规矩、却极准的直觉。此刻,这直觉便告诉她,眼前这位陶大人,看似温润,实则每一步都谨慎准确。这份气度,绝非一般地方官所能养成。
她默默打量了陶勉一眼。如此人物,按理应在京城那样的风云之地,怎会调来这偏僻一隅的凤州?
她没有开口,只是把这疑问,悄悄收进了心里。
回到县衙,已是寅时末。县衙的堂前,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油灯微微摇曳。破晓前的天色带着一抹灰青,冷清而肃杀。
赵霆将和尚推到大堂一侧,随手一扯,将他绑在木柱上:“老实点儿,别乱动!”
被绑住的见云和尚先是瑟瑟发抖,但很快目光一转,低声说道:“大人若不信,贫僧愿请住持作证。住持他老人家定能说明此事绝非贫僧所为。”他语气诚恳,双手却悄然用力试探绳索的松紧。
李长曳站在不远处,单手扶剑,目光冷静却锐利。早在破庙时,她就觉得见云的神色与行为间透着诡异。无奈当时光线昏暗,许多细节看不清楚,此刻借着堂内烛光,她快步上前,围着见云转了两圈,视线从他的脸颊扫过,忽然停在耳垂处。只见他的双耳耳垂下方似有缺口,像是被刀横着割去了一块肉。
“见云师父,”她缓缓蹲下看着他,“不是说礼佛之人耳垂宽大有灵气,您这看着,全无一丝灵气啊。”
见云闻言,下意识地垂头看了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双手合十,低声念道:“阿弥陀佛,大人,这是贫僧前些年冬日摔了一跤,被台阶的棱角划伤所致,实在无关紧要。”他的声音虽稳,但眉间不自觉地皱起一丝细纹。
李长曳没有多言,站起身,目光移到他的双手。见云的指节粗大,尤其是食指和中指关节处骨节分明,磨痕显眼。这样的手,分明是长年持剑的痕迹。
“见云师父,”她缓缓开口,“您的手,不像是打扫经堂的苦修僧,倒像是久经沙场的高手。”
见云闻言,神色微变,低头说道:“大人,贫僧自幼常挑水砍柴,或许是劳作所致。若大人不信,还请查证。”
一旁的赵霆忍不住插话:“挑水砍柴能把手练成这样?依我看,这双手倒是握剑练功的好材料。”
见云望向李长曳正要辩解,突然之间似是看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的转了一下眼珠,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四周,好像在暗中计量什么。随即停下了挣扎。
陶勉靠在一旁,折扇轻摇,语气从容:“李班头,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处理?”
李长曳拍拍身上的灰,低着头说道:“这金箔和张齐案有关,先盯着他,看看有没有办法撬开嘴。至于后续,还得找法正寺问清楚这和尚的身份。”
陶勉点了点头:“好,一切听李班头安排。”
赵霆站在一旁,忍不住插话:“班头,我说,这和尚跑得快,还藏了金箔,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用不用我再吓唬吓唬他?”
李长曳瞥了他一眼:“暂时不用了。既已到县衙,交给值班的兄弟们就好。”
陶勉微微一笑,补充道:“赵霆,你也折腾了一晚上,先歇着吧,别让李班头觉得你太莽撞。”
赵霆一愣,挠了挠头,小声嘟囔:“好吧,反正人抓回来了,我功劳不小。”
看着赵霆转身离开,李长曳忽然开口道:“陶大人,赵护卫武功不弱。”
陶勉的目光平静如水,似乎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探究,只随意地笑道:“他从军中出来,算是个得力的侍卫。”
“从军中出来?”李长曳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又似乎没有。
陶勉没有多解释,转身走向被绑着的和尚:“李班头,今日本是你休沐之日。这和尚暂时交给其他衙役吧,你先回去好好歇一歇。”
李长曳站在堂中央,目光扫过陶勉的背影,心中那一点点疑虑,像种子一样扎根发芽。但她没有再多说,便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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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寒衣疑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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