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衣疑案(三)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女子缓步走了进来,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她穿着朴素,但却佩戴珠玉,饰物不多,却俱是上品。她神色端庄,眉眼含笑,带着一分不动声色的恭谨。

“大师所说的,便是我吧。”她的声音清脆,语调却极为克制。走的不快,仿佛每一步都在揣摩着周围人的反应。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来人欠身一礼,落落大方地说道:“这些平安被面,确实是我赵家布庄所赠,专供法正寺所用。”她说得有条不紊,语气淡定,但目光却在众人间转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寺外出现的……”她轻轻一笑,垂下眼睑,“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原来是赵家布庄的当家人赵归荑,她那一贯从容的神色中,似乎藏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意味。

赵家布庄是凤州有名的大布庄,生意遍布全州,甚至远至京城都有往来。赵归荑不到双十便来到凤州,靠着一己之力打拼出这番事业。她一路走来的艰辛,外人难以窥探一二。世道艰难,女子谋生更是步步维艰。李长曳与赵归荑虽交情不深,但因同为女子,彼此总有些相互照应的默契。曾经赵家布庄被地痞骚扰,还是李长曳亲自带人平息了风波。

此刻,赵归荑目光微微一闪,接着说道:“最近有人反映,寺外也出现了类似的被面。”

“寺外?”陶勉追问道,“赵掌柜的意思是,有人私自流通了这些被面?”

赵归荑轻轻点头,神情无懈可击:“具体情况我不敢妄言,但若真有人在寺外动了手脚,还请县令大人明查。”说罢,她侧身看向见深和尚,带着几分歉意道:“大师,不妨清点一下寺内库存,看看是否有所遗漏。”

见深和尚双手合十,语气如常,却透出几分无奈:“赵施主所言有理。贫僧稍后便安排弟子清点库存。”

李长曳站在一旁,目光从赵归荑的脸上扫过,悄然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她的语气虽显坦然,甚至主动协助调查,但话语间却似有意无意地引导着调查方向。尤其提到寺外被面时,那微不可察的神情变化,更让李长曳心中一紧。

不一会儿,寺内走出一名略显高大的和尚,扛来几匹整齐叠好的被面。他面容刚毅,额角的青筋微微鼓起,似乎因为用力而稍显紧张,但他动作却极其稳当,甚至带着几分谨慎小心。

“几位施主,尚未出售的被面全在此处,尽管查看。”说罢,他便退至大殿角落。

李长曳没有作声,俯身直接拿起最上面的一匹被面展开查看。她用熟练地佩剑划开边角,一寸寸细看,却并未发现金箔或其他异常之物。

陶勉翻开寺内的账本,逐一对比进货和售出数目。账面清晰,数额严丝合缝,竟没有任何问题。

一时之间,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此时,赵归荑忽然指向最下方一匹尚未检查的被面,语气略显诧异:“咦,这匹被面为何是用金线缝合的?”

众人一惊,纷纷围上前去细看。

赵归荑抬起手轻轻拨弄那金线,眉头微蹙:“我们庄里的布匹一直用的都是普通丝线,这金线太过昂贵,不可能是赵家布庄出的。”

李长曳盯着那匹被面,随后目光转向赵归荑,若有所思地问道:“那这金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布庄制作时未曾发现?”

赵归荑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或许是有人故意用这金线在布匹上做了记号?”

她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从容,但这份从容却让李长曳心中生出更多疑虑。

李长曳默默注视着赵归荑,思绪却越发复杂起来。她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心底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赵归荑与她是如此不同,又何其相似。都在这个险恶的世道中挣扎,只是,一个选择以锋芒示人,一个却以柔和为盾。然而,柔和未必无害,锋芒也未必鲁莽。这个女子,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记号……”陶勉低声重复,伸手轻轻扯下一小段金线,目光微动,“这金线成色极好,拿来做记号?倒是舍得。”

赵归荑一言不发,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扫过,似乎在等待他们接下来的判断。

李长曳右手拿起佩剑,划开这一匹被面。

丝线落下,还是空无一物。

“赵掌柜,”李长曳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直指关键,“寺外的被面,你们布庄的账簿中会有记录吗?”

赵归荑微微一怔,随即大方一笑:“李班头若有需要,尽可以到布庄查看账簿。我相信清者自清。”

“那就多谢掌柜了。”李长曳语气淡淡,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已经生出了疑虑。

傍晚时分,赵归荑主动安排人带陶勉与李长曳查阅布庄的账簿。账簿整齐有序,每一笔交易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但正是这种清楚,让李长曳愈发怀疑:“再小的漏洞都没有,这本身就不正常。”

“陶大人,这些记录……”李长曳低声对陶勉说道,“一点错误都没有,倒是显得有些刻意。”

陶勉挑了挑眉:“看来赵掌柜不仅是凤州的商业奇才,还可能是账簿丹青匠。”

李长曳皱了皱眉,但没有接话,对陶勉的态度有些无奈。

陶勉见她沉默不语,目光一转,语气却低了下来:“这本账,恐怕是有人动过手脚的。”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过,屋内烛火晃了一下,随即,一道黑影忽然从后院掠过。

李长曳眉头一动,低声道了句:“有人!”两人几乎没有迟疑,立即循着那道身影穿过后院、一路疾追而去。

待回过神来,脚下已是杂草丛生,竟不知不觉,追到了城郊的破庙。

月光将破庙的残垣断壁映得影影绰绰。陶勉与李长曳一路绕至庙后,只见荒草间竟隐隐有几道泥巴脚印。

李长曳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细细一搓,沉声道:“确实有人来过。”

她顿了顿,又道:“昨儿我来时,这地干得很,可现在这脚印很新,泥还未干,显然是刚留下的。”

正当两人准备进一步查看时,庙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拔出兵刃,悄声靠近。

破庙的阴影中,一道黑影正匆匆忙忙翻找着什么。李长曳动作极快,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那人却似乎早有防备,迅速转身逃窜。陶勉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追出破庙。

然而,那人跑到一半,突然回身,从袖中掷出一物,只听“砰”地一声响,四周瞬间腾起浓烈白烟,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陶勉下意识抬袖掩住口鼻,李长曳已大步追了几步,正欲跨过门槛,脚下却忽然一空!

“有机关!”她这话刚出口,身子却已经向后倒去。

陶勉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李长曳的衣袖,谁知刚一拉住,脚下一滑,自己也跟着被拽了下去。

待浓烟散去,周遭归于寂静,李长曳睁开眼打量四周,入目却是一片黑暗,只能摸到周边都是石墙。

竟是破庙之下,另有暗室。

黑暗中,狭窄的空间让李长曳和陶勉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些。他二人肩膀几乎挨着,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李长曳轻轻往后靠了靠,语气不动声色:“大人,似乎,靠得有些近了。”

她话音未落,后背就撞上了身后的石墙,退无可退。

陶勉有些无奈:“这里地方本就窄,不靠近些难道是让我贴墙去?”

他抬手点燃火折子,将两人的脸映得更加清晰。

气氛一时微妙得很。

李长曳皱了皱眉,试图化解此时的尴尬氛围:“陶大人,你这轻功还需要多磨练磨练。”

陶勉瞥了她一眼,感慨道:“李班头,方才可明明是你扯着我一起掉下来的。难道不是你来保护我吗?”

“大人你”李长曳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词,只憋出一句,“说话真厉害。”

陶勉倒不恼,反而轻轻一笑:“若光凭说话就能破案,那本官倒也愿意再说些。”

这话一出,李长曳忍不住笑了一声,尴尬也随之淡了几分,但她仍然没再往他那边多靠一步。

此时,火光微微闪动,照亮地道两旁的墙壁,上面似乎刻满了奇怪的符号。陶勉抬手将火折子靠近,一道细长的符号映入眼帘,像是某种标记。

“这些……”他刚开口,就觉肩侧一沉,李长曳也凑了上来。

“像在哪儿见过。”李长曳皱着眉仔细探查道。

可下一瞬,她眼神猛地一滞,心底掠过一丝慌乱,这些符号竟与她衣袖上的月桂纹饰十分相似。

李长曳心头微紧,迅速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衣袖往里一塞,遮住了那处纹饰。

“看样子像是记录物资的符号。”陶勉并未察觉异常,目光在墙壁上来回扫过,“也许这里原本就是个藏货的暗室。”

李长曳“嗯”了一声,往旁边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些距离:“那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

正当两人准备进一步探查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动的声音。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头顶忽然落下一片细土,紧接着,一块石板封住了入口,将两人彻底困在暗室中。

“完了。”李长曳仰头看着上方那块封死去路的石板,眉头皱得紧紧的,“这地方果然没那么简单。”

陶勉倒是不慌,反倒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周围,靠近墙边站定:“困在这儿,总比困在深山野林里好。好歹风不吹、雨不淋。”

“你还有心情说笑?”李长曳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陶勉语气平静得很:“心情要是不好,才是真麻烦。李班头,你倒是镇定,换作旁人,早就慌了。”

“多谢大人褒奖。”李长曳抱着胳膊倚回墙边,目光却把地道四周打量了一遍,似在找出口。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

忽然,陶勉像是随口感慨一下:“李班头,你们凤州这县令,可真是不好当啊。”

李长曳点了点头:“确实。凤州地虽不大,却是要塞之城。自古人多,地处边疆与京畿之间,来往客商杂而多,案子也杂,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县令确实不好当。”

陶勉听了,说道:“说得在理。”

此时暗室只有他二人,李长曳倒也胆子倒大了些,忽而问道:“陶大人,既然知道这差事不好做,又何必接了?您也知道,上任县令就是因为此案被罢了官。”

陶勉倒是笑了一下:“这差事不是我说不接就能不接的。不过,上一任破不了的,也不代表我就破不了,对吧,李班头。”

李长曳挑了挑眉,听得出他话里那点志在必得的意思。她一时有些摸不透这新县令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本事。只觉得这人说话虽温温吞吞,骨子里倒是有点气节的。

她道:“大人放心,这案子我必努力探查,早日还死者一个真相。”

陶勉“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神色倒柔和了些。

从他进县衙第一日,便觉这凤州上下多是混日子的油滑之人,唯独这位女班头,手脚利索,心也还算正,若肯用心,确实是个能共事的。

此时暗室内气氛微妙地缓和下来,两人虽彼此防备,但也多了几分难得的默契。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一阵瓦砾松动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耐传了下来:“大人!李班头!你们在下面磨蹭什么呢?能不能快点上来!”

他二人还未反应过来,瓦顶忽然“哐”地一声被人掀开,赵霆半个身子探了下来:“你们俩再晚些,这家伙就得跑了。”他身后跟着哭红了眼的阿月,手里费力地拎着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

“赵霆,下回掀瓦顶,能不能轻点?”陶勉抬手拍了拍落在肩头的灰,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你这阵仗,不像来救人,倒像是想埋人。”

赵霆正蹲在破开的地道口,一手扶着石板边缘,朝里探头,闻言一撇嘴:“吓着你了?你刚才那气定神闲的样,哪像受惊?”他瞥了眼地下二人,“你们磨磨蹭蹭半天不上来,还以为在地下干什么呢。”

李长曳听到这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像是卡住了,不知该怎么接。

陶勉闻言微微一顿,他看了一眼李长曳,随后对着赵霆说道:“赵霆,下次再乱说话,我可以考虑让你继续当书童。”

“好好好,我闭嘴。”赵霆摆摆手,“你们到底上不上来?”

说罢,他和阿月一起伸手下去拽人,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他们拉回地面。

李长曳回到地面,刚想松口气,身上那点落灰还未来得及拍干净,视线便落在前方,忽然愣住,脱口而出:“竟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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