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凤州城内,可有大新闻!
街头巷尾人声鼎沸,茶楼酒肆里早就炸开了锅。是谁家丢了银子?又是哪户小姐要招亲?都不是!是寒衣节那三条人命的案子,终于有了个了结!
街角处,议论声此起彼伏:
“各位乡亲,听说了吗?这三起杀人事件的幕后凶手,竟然是那赵氏布庄的赵掌柜!”
“啧啧,赵掌柜平日里一脸和气,没想到竟是蛇蝎心肠。”
“难怪她家布庄生意那么好,怕不是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正街县衙的大堂外,熙熙攘攘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大堂里,陶勉神色冷峻,端坐高堂;李长曳背着手站在暗处,一言不发。
堂下,赵归夷跪在地上,神情淡然,嘴唇微微抿紧,看不出一丝惊慌。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果真是她!”
“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站在大堂边上的阿月听到此处,抬头瞪了那人一眼,对方讪讪地闭了嘴。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一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堂内的情况,目光如针。
陶勉面色凝重,声音冷冽:“赵归夷,一案三命,你可认罪?”
赵归夷双唇微颤,却未开口,眼神中透着决然的沉默。
李长曳与陶勉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深沉。
随即,陶勉敛眉,威严地宣布道:
“赵归夷,证据确凿,你身为布庄掌柜,暗地里勾结歹人,犯下累累血案。本官判你——三日后午时问斩!”
人群一片哗然,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赵归夷缓缓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声音颤抖却坚定:“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喊:“住手!赵归夷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所为!”
众人一愣,纷纷回头。只见一人脸色苍白,踉跄地走出人群。
细看之下,竟是县衙旁粥铺的薛掌柜!
阿月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怎会是他……”
堂外的议论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薛掌柜身上。
赵归夷瞳孔骤缩,突然发了疯一般朝着陶勉跪着挪过去:“大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啊,我设计杀了那两个恶人,见云也是我下毒害死的!是我,是我啊!”
薛掌柜叹息一声,眼中满是痛楚:“够了,湘儿,你不必再为我掩盖了。大仇已报,我此生已无遗憾。”
说罢,他撩开前褂,缓缓跪下下来,目光中满是决然:“陶大人,一切都是我所为,和湘儿没有任何关系。要罚,要杀,一切罪责,都由我一人承担!”
陶勉点点头,随即神色凝重地看向李长曳。
李长曳在阴影处,几度不想踏到堂中,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缓缓走上前。
她走到薛掌柜面前,躬身作揖,缓缓开口道:“薛掌柜,不对,我应该称呼您为——沈老爷。”
薛掌柜抬起头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慈爱与苦涩:“果然还是瞒不过我们李班头。是我,我本是香河县沈家,沈云之。”
大堂外一片哗然,有老人喃喃道:“沈云之?不就是十几年前被灭了全族的沈家家主吗?”
李长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过了片刻,她叹气道:“我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你。”
薛掌柜接过话茬,似是在鼓励李长曳:“那你是何时确认的?”
李长曳目光沉静,缓缓说道:“那日,我和阿月在粥铺,你给我们提供线索时,我就感觉道有些奇怪。你为何对县衙的事如此上心?”
沉思了一下,她接着说:“但当我碰到了赵掌柜之后,就抓到了见云,还知道了当年沈家灭族的真相,每条线索都来的分外顺利,那时我倒是开始怀疑起赵掌柜了,对你的怀疑消散了很多。”
李长曳的声音坚定了起来:“直到昨日,见云死在牢狱中,我听狱卒说,那天的饭食是你送的。我这才明白,一直在幕后操控的人,正是你。”
她目光如炬,直视薛掌柜:“一个人能如此了解县衙的动向,知道郑秋每日早上会去听书,还知道县衙厨子何时会告假,甚至于,精通药材。除了你,还有谁?”
一旁的阿月猛地一拍脑袋,惊道:“五味肉粥!那五味肉粥加了药材!”
李长曳点点头:“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完全确定。直到昨日,赵掌柜听闻见云死讯时,毫不犹豫地认下罪名。我猜想,若她是沈家小姐的话,能让她豁出一切保的人,只有她的父亲——已经病死的沈家老爷。”
薛掌柜眼中闪烁泪光,声音哽咽:“李班头果然慧眼如炬。”他叹了口气,“若是当年,香河县有你这样的人,我们沈家,也不至于……”
“别说了!”赵归夷哭着爬向薛掌柜,泪水模糊了双眼,“别说了,我说了都说是我做的,陶大人,都是我做的。”
薛掌柜缓缓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声音温柔而哀伤:“湘儿,没事的,李班头他们早已知道了。”
赵归夷伏在父亲怀里,泣不成声,肩膀微微颤抖。
李长曳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么,为什么要杀见云?我查了赵掌柜送来的其他吃食,里面只有轻微的蒙汗药,偏偏只有见云那一碗里加了会使人产生幻觉的羊金花。”
薛掌柜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丝:“为什么不杀他?他是灭我全族的凶手,我们这些年的痛苦,都是拜他所赐。”
他停顿片刻,语气中透着无尽的疲惫:“可是我的湘儿是好孩子,她说见云曾经救过他,不让我杀他。我答应了湘儿,我可以留他性命,但不能饶了他,我要让他日日夜夜都能想起我沈家那三十条冤魂。”
李长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叹息:“所以,当赵掌柜听闻见云死讯时,选择认罪,以保全你。可你们不知道,见云其实是自杀。”
薛掌柜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闭上眼,苦笑一声:“自杀又如何?他死了,也换不回我沈家满门的冤魂。”
大堂上,空气沉滞得仿佛凝固了一般。薛掌柜跪在地上,抬起头,目光如灰,似乎已看破生死。他的声音低沉而哀伤,带着岁月沉淀的痛苦。
“十五年前的冬天,我拼命赶回家准备祭祖。我还记得那夜刚刚飘起了雪,梅花枝头落满霜华。可当我赶到家门口,一片火光四起,火光中什么都没剩下。”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泪光闪烁。
一旁的赵归夷哽咽道:“我那时比父亲早一步到家,在家门口便被见云给堵住了,他将我拖到后山藏了起来。等他走后,我悄悄爬出来,只看到我家的宅子,烈焰冲天,哭喊声被风雪全部掩盖住。”
薛掌柜闭上眼睛,泪水滑落脸庞:“他们杀人不眨眼,连三岁小儿也不放过。我的妻儿、父母、族人……全部死在了那夜。大火烧尽一切,火灭之后,我在后山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湘儿。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人。”
李长曳站在一旁,双拳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咬住下唇,强忍着心头的震动。
堂上的陶勉轻轻叹息,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悯:“这么多年,你就这样隐姓埋名,默默地筹划复仇?”
薛掌柜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们改名换姓,卖粥为生,四处打探线索。终于十年前在凤州寻得了见云的线索,可惜他消失的太快,等再次寻他时,他已经无影无踪。我知道,若要报仇,只靠愤怒是没有用的,我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李长曳沉声道:“所以,你选在县衙旁开粥铺,方便监视凤州的一举一动。但你没想到,见云早已削发为僧,很少出现在公堂附近。”
薛掌柜苦笑一声,眼神空洞,仿佛透过时间看见了过去:“是,但这么多年,湘儿也终于认出了那个恶人!他们那些同伙,居然还藏着我沈家的金子,还妄图将金子偷偷运出凤州。
他的眼神骤然凌厉,压抑的恨意如火山般喷涌:“我让他们死都想不到,是沈家的人,亲手要了他们的命!”
李长曳目光微颤,心中一片悲凉。她缓缓转向一旁的赵归夷,轻声问道:“赵掌柜,你为何甘愿替你父亲顶罪?明明一切都是他所为,你为何要将自己推向绝路?”
赵归夷泪眼朦胧,声音哽咽而坚定:“因为他是我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十五年前,惨案发生时,我不过十岁。是他拼死找到躲在后山的我,为我换上男装,带我四处逃亡。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她颤抖着继续道:“这家布庄,是他用尽心血为我撑起的一片生计。可我却眼睁睁看着他背负仇恨,日夜煎熬。我不想他再活在黑暗中,所以,我宁愿替他承担所有罪责。”
随即,她抬起头,泪眼中透着无力与绝望:“我试着拯救他,无数次抛出线索给你,希望你能阻止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定定地望向李长曳,“可是,终究还是太迟了。”
薛掌柜轻轻叹息,眼中闪过一丝自责与怜惜:“是我让你受苦了,湘儿。我不该让你卷入这场复仇的泥沼。”
大堂外,人们的叹息声与低语交织,仿佛为这场复仇的落幕画上了沉重的句号。
然而,在人群最后方,一个黑影悄然隐匿于阴影中。袖口的金色月桂枝图案微微晃动,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光芒。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李长曳,随后又瞥了瞥堂上的陶勉,唇角微微勾起,轻声喃喃:“见云就这么死了,真是无趣……”
说罢,他的身形一晃,消失在喧闹的人群里,仿佛从未存在过。人群依旧哗然,无人注意到他的来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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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寒衣疑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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