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温柔

崔兰遗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可仍旧不愿放弃:

“贵人为何不让小女试一试?若不能治好您的咳疾,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沈霁雪看着她那副模样,忽然生出几分兴致。

盛京有一种白毛猫儿,惯爱拿双湿漉漉的眸子瞧人,若是给点甜头,又会摇尾乞怜。

一抹笑从唇边漾开,他腔调低迷,声线微哑,话里带着浅浅倦意:

“崔氏女,你想要什么?”

这女郎就像那白毛猫儿,让人忍不住逗弄。

可她又不似猫儿那般简单。

崔兰遗仰着倔强的小脸,带着几分认真:

“小女为贵人治咳疾,是想得贵人庇护。”

眼下是中正四年,各地知兵马使拥兵自重,占地为王,朝廷不得不派兵镇压,时局动荡不安。

所以才有人沦为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天大寒,无存粮,饿殍遍野。

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平安地从梧州回到盛京。

如今只能装作一株菟丝花攀附乔木,将自己的生死交付旁人。

沈霁雪听她口中滔滔不绝地说着夸奖自己的话,嘴角噙着的笑意越发浮于表面。他问:

“崔氏女,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崔兰遗蓦然红了耳根,眸中若含水光,垂下头喃喃低语:

“自然是真心话。”

沈霁雪模样虽生得清隽斯文,可周身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他不说话时,马车内便只剩下琉璃金铃互相碰撞发出的清响。

良久后,他才幽幽开口:“你当真能治好我的咳疾?”

崔兰遗见他似有些动摇,清声道:“小女必会竭尽全力。”

“那要是治不好,我便扒了你这张面皮做盏美人灯如何?皮肤越是细腻白净,做出来的美人灯越是漂亮。”

他的目光落到旁边的琉璃灯上,崔兰遗这才发现那琉璃灯间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绘层,上面还画着精致暗纹。

她秀眉微蹙,忍不住干呕。

沈霁雪微微沉了沉眸子:“若是吐了,你就滚出去。”

他素来爱洁,容不得半分污秽。

崔兰遗硬生生将那股不适压制下去。

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他,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靠在马车一角,纤细瘦弱的腰肢藏在大氅里,一双雪白修长的**若隐若现,如同最勾人的尤物。

沈霁雪只是轻轻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细软的羊绒毯让崔兰遗感觉到久违的暖意,她将头倚在车壁内,不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萤火幽幽,映照着那张苍白小脸。

在梦里,父亲兄长锒铛入狱,母亲决绝而去,一幕幕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

清泪从眼中溢出,汇聚成一滩水渍,将身下的细羊绒毯打湿。她口中呓语不断,胡乱地叫着人名。

沈霁雪目光落到她面上,见她秀眉紧蹙,似是被梦魇住了。片刻后,那声响才慢慢小了下去。

哪里像是个世家嫡女。

分明像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马车到了梧州城内,崔兰遗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她蜷缩成一团,满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看起来十分脆弱。

陈叔到了地方,便掀开马车帘子。他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崔兰遗,便道:

“公子,女郎兴许是得了风寒。”

沈霁雪拢了拢身上狐裘,冷白如玉的脸埋在白狐毛中显得格外清贵。他眸色略有些不悦。

就这副模样,当真能治好他么?

随后淡声吩咐道:“去寻个大夫。”

陈叔忍住心中震惊。公子从来都是不近女色,在齐国时,有一貌美齐女企图献身公子,却被公子斩杀于剑下。

曝尸城中,七日之久。

如今却容忍一个身份不明的女郎与他同行一路,还要为她寻大夫。

这女郎难不成有什么过人之处?

·

一夜大雨,梧州城内的白雪皑皑,越发冷了。

穿着粉衣的婢子手中端着药碗站在屋外朝里面望了望:

“女郎还没醒么?莫非失了魂魄?”

古籍上说,人一旦失去魂魄,非痴即傻,昏迷不醒。

另一个婢子轻轻摇了摇头,便准备将房门重新关上。

崔兰遗一直被困在梦魇中,一连三日,人也清减了不少。

屋内烧着炭火,实在闷热得厉害。

就在她幽幽转醒之时,眸光所到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纱帐。

崔兰遗掀开帘子,见一个婢子正在调香。鎏金兽首里,暖烟流淌。

床榻对面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案几,几上摆了只清瓷瓶,里面斜插了几枝含苞待放的杏花,沾着清露。

“女郎终于醒了?”

那婢子五官生得清秀。

她看到崔兰遗的瞬间,面上神色却有些怔愣。

女郎长眉连娟、乌发堆云,生的实在娇艳。

崔兰遗望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干涩:“不知这里是何处?”

婢子回过神来后便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白瓷杯里装着上好的阳羡雪芽,入口清甜无比。

崔兰遗道了句:“多谢。”

随后接过茶杯,轻抿一口,沾染了水光的唇瓣漾着盈润光泽。

婢子半跪在地,不敢再抬头看她:“这里是知州府邸,奴婢名唤小桃。”

“与女郎一起来的贵人说,女郎若是醒了,请换好衣裳去见他。”

换好衣裳去见他?

她轻轻拧了拧眉,忽而想到马车上的场景。

就连摸过自己的手指都要仔细擦拭,他莫不是有什么洁癖不成?

所以身边的人着装也必须整洁干净?

崔兰遗虽不懂,可仍旧换上了小桃准备好的薄绒氅和一件月白色衣裙。

即便是未施粉黛,仍旧貌美动人。

小桃忍不住夸赞:“女郎生得真美。”

“整个梧州城没有比您更好看的女郎了。”

崔兰遗轻抿下唇,面颊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似装着酒酿:

“多谢小桃姑娘。”

小桃带着她穿过一道道长廊。廊外种着梨树,满枝都堆着雪,氤着雨后的湿气。

二人最后停在长廊尽头。

崔兰遗轻叩三声门:“小女拜见公子。”

直到第四声时,半掩着的门才慢慢打开。

来人穿着一身银白色飞鱼骑装,脸上覆着面具,眼里带着戒备和探究。

崔兰遗却认出他是给她衣服的侍卫,因他眸底的稚嫩和青涩尤为突出。

“云水,放她进来。”

那道懒洋洋的声线尾音轻挑,莫名缱绻。

少年云水给她让开一条道路。崔兰遗踏进屋内时,便见沈霁雪站在窗边长身玉立,绣金白袍如同盛开的白莲层层叠叠。他长指捻着雪白菩提珠,低眉敛目。

房内氤氲着一股冷香,似松木般清冽,又似沉香般馥郁。

她却觉得有些过于浓烈了。

崔兰遗微微垂下睫羽,瞧见了不远处地毯上的血迹,还有横七竖八倒着的几具尸体。

她轻轻蹙了蹙眉,这才明白屋内为何要熏着这么浓烈的香,不过是为了掩盖血腥味罢了。

“害怕吗?”

沈霁雪慢慢回过身来,眼中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崔兰遗却明白他从来不是个仁善之辈,漂亮的皮囊下掩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她素来谨小慎微,从未将自己真正置于危险之中。可真面对死亡时,心中难免恐惧,也不曾撒谎:

“小女害怕。”

沈霁雪轻轻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无知者无畏,害怕才是对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骄傲矜贵得犹如一只白鹤。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生在权力顶峰,是玩弄人心的棋手。

可崔兰遗却不是局中之人。她虽畏惧权势,可脊背从未弯过一分。

这样的硬骨头,最让人着迷。

沈霁雪许是站得有些累了,便坐到一旁太师椅中,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他轻声念着:

“崔氏女,威远将军之女,小字窈窈……”

那“窈窈”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却格外温柔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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