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遗听得浑身汗毛直立,眼前这郎君就如同一株曼珠沙华,十分美丽,又十分危险。
若是着了他的道,最后就只会剩下森森白骨。
她仰头望着他:
“贵人既然知晓小女的身份,便可打消疑虑。”
沈霁雪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显得十分僵硬,并未像她表面那般镇定。
脑中只浮现出几个字:“虚张声势”。
崔兰遗被他那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索性仰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
“贵人叫我过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说这些么?”
沈霁雪看出了她迫切地想要换一个话题,便顺了她的心意:
“崔窈窈,你说你知如何治疗我的咳疾,可来信上却说青庐名医宋一舟常年居无定所,而你一直在淮阳。”
“那他的医术是如何传承给你的?”
崔兰遗身子抖了抖,知晓他迟早会调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却没曾想会这么快。
她向来过目不忘,也曾看过许多医书,治病对她来说虽有些难,可也并不是全然不懂。
舅舅也曾与她说过。
有的人天生患有咳疾,是从母胎里带来的疾症。
所以沈霁雪的咳疾很有可能是生母怀胎之时伤了根本。
久病难医。
偏生一味细辛丸尤为有效,取麻黄、桂枝、细辛、干姜、甘草、半夏、五味子、白芍,研磨成粉,而后制成药丸,每日温水送服。
定下心神后,崔兰遗温声道:“小女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小女的方子有用。”
沈霁雪轻轻阖上了眼,玉雪清透的肌肤苍白如纸。
“可我的命比你的要值钱得多。”
他是锦衣华服,而她狼狈不堪。
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即便是加上了会替人治病的砝码,也不能让天平有半分倾斜。
崔兰遗想了想,随后才道:
“那小女若是治不好贵人,便与贵人签下卖身契,任凭处置如何?”
她倒是看出了沈霁雪那恶劣的性子。
比起杀人。
他应该更喜欢折磨人。
沈霁雪听到她的话后,唇角微勾,随后他放下了手中的菩提,拿起一个青色的瓷瓶。
崔兰遗不解其意。
只见他将瓷瓶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
随后他半卧在椅子上,苍白的面色瞬间变红,额角青筋乍现,剧烈地咳嗽连声不止。他捂着心口,眼中泛着病态的幽光。
低哑的嗓音中带着些隐忍,他笑得既凉薄又玩味:
“崔氏女,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他用药引出了自己的病症,就是为了试探她。
崔兰遗这才明白,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云水手中拿着长剑对准了她。公子吩咐过了,一炷香之内,眼前这女郎要是治不了他的咳疾。
便让他立刻将其斩杀。
不过公子最是惜命,故意引出来自己的病症,让旁人医治,这种法子实在过于冒险。
他虽不赞同,却也不敢多加置喙。
崔兰遗被那冰冷的剑尖直指着,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好在云水提前准备了一个药箱,里面什么都有。
她沉下心来,在里面搜寻着可用的药材。
随即捻起一片切好的丹参片,随后捏着沈霁雪的下颚,放在了他的舌下,又拿过银针扎在他的十根手指上。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修长又白净,血珠缀在他的指尖,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可崔兰遗此刻没有心情来欣赏,白皙光洁的额头已经浮起了一层薄汗,她捏住沈霁雪的手腕替他疏通着筋脉。
在云水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沈霁雪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快就恢复过来。
沈霁雪眼中的潮红还未褪去,氤氲着湿意,恍若勾魂摄魄的艳鬼。
可他明显也有些讶异,几分雀跃自他的眉梢眼角绽开。
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崔兰遗真的有可能治好他的咳疾。
看着他呼吸正常,崔兰遗终于舒了一口气,蹙着的眉也慢慢松了下来,后背上的冷汗早就将贴身的小衣打湿了。
她勾起唇角,声音轻快:
“贵人,小女能够治好您。”
沈霁雪面上已恢复如常,周身的热度也慢慢退了下来,甚至带了几分冷冽。
他轻轻摆手,对着云水道:“去将随行的医师带过来……”
云水应了声,很快就带来了两个花白胡子的郎中。
崔兰遗不解其意。
却听得沈霁雪那轻飘飘的声音自耳边传过来:
“日后你就跟着他们,照顾我的病症。要是治好了,与你们金银无数,荣华富贵。”
“要是不尽心……”
他声音拖了拖,眼尾轻轻扫过那几具倒地不起的尸身:
“就和他们一个下场。”
那两个郎中双腿打颤,与崔兰遗跪在一处,口中忙道:“小的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可富贵向来是险中求得。
崔兰遗此刻才庆幸不已,幸好自己还会些医术。
沈霁雪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雪白的猫儿卧在了他的膝上。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猫儿柔软的毛发。
眼神却冷冷地落到崔兰遗的身上,让人只觉得脊背发寒。
不过此刻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底气。
毕竟自己对于他来说,还有那么几分利用的价值。
沈霁雪半阖着眸子,淡声道:“下去吧,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随意出行。”
即便他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崔兰遗却迟迟没有动身。她略有些犹豫,还是问出了口:
“贵人,不知我们何时才起身回盛京?”
她去盛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喵……”
沈霁雪怀中的猫儿惊叫一声,随后弹了出去,捉了一只飞进屋的雀儿。
那雀儿扑腾了几下就没了声响。
面前金尊玉贵的青年眼中十分淡漠,只是吩咐云水将地方收拾干净,随后才慢悠悠道:“最迟后日。”
得了一个确切的时间,崔兰遗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后才慢慢退了出去。
回眸的时候,却发现屋内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收回心绪,将心头那股恶心强压了下去。
丫鬟小桃见她脸色惨白,关切道:“女郎可有什么不适?”
从山匪手中逃脱后,崔兰遗一直都有种脚踩在悬崖边的紧迫之感,乍一听到小桃的关心,心中微暖:
“我没什么的,多谢小桃姑娘。”
她顿了顿:“不知贵府的药房在何处,我去寻些药材。”
小桃对眼前这温婉女郎有着说不出的好感,旋即热情道:“还请您跟着我来。”
既然答应了帮人治咳疾,还是要尽心尽力一些才是,否则按着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说不准在半路上就会将她丢了。
崔兰遗在药房里埋头看了两日医书,身上都浸染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沈霁雪看到她的时候,却忍不住皱紧了眉,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去沐浴焚香了再过来。”
崔兰遗先是一怔,随后面上一红。她抬手用衣袖遮住了脸,随后才轻声应了一声:“是。”
心中却也暗恨:谁的鼻子能有那么灵敏。
怕是属狗的。
不过这话她只敢在心中嘀咕,万万不敢拿在口上来说。
待她沐浴焚香收拾妥帖之后,因要随时照看沈霁雪的病症的缘故,又才登上了他所在的马车。
二人之间的距离实在远,如隔着一道鸿沟。
崔兰遗侧着身子,不去看他,眼角却还是扫到了他的身影。分明已经开春了,可他仍旧披着雍容华贵的狐裘,眼神恹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一般。
不知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还是怎么的,沈霁雪忽而抬起头,崔兰遗便与那双如藏着寒潭雪影的眸对上了。
沈霁雪捻着菩提珠的动作一顿,声音清冷:
“再敢如此打量,我不介意将你的眼睛给剜出来。”
她连忙低头,有些窥视被察觉后的心虚。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猛地停了下来,崔兰遗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沈霁雪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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