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后的批注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从两位数,跌入了令人心悸的个位数。空气被压缩到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味道。

沈知微像一架被输入了最终指令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每一套模拟题,背诵着每一个考点。

她的世界缩小成课桌的方寸之地,外面的一切,包括母亲日渐小心的眼神和窗外由春入夏的蓬勃绿意,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在那本被伪装起来的《瓦尔登湖》里,她还保留着最后一寸属于自己的、真实的呼吸。

她依旧不敢在上面留下新的痕迹,只是反复摩挲着那些旧的对话,像触摸一道早已结痂但仍隐隐作痛的伤口。陆沉的存在,连同那场雨夜的“叛逃”,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沉入了记忆的深潭。

高考前三天,学校放了温书假。母亲替她请了最好的家教进行最后一轮冲刺,日程被精确到以半小时为单位。那天下午,家教因故临时取消了一个小时。这突如其来的、无人看守的空白,像沙漠中突然出现的绿洲,让她感到一阵眩晕的自由。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反锁了房门,从书包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了那本旧书。透明的包书纸因为反复摩挲已有些磨损。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缓缓翻开。

书页在她与陆沉最后对话的那一页停下。然后,她的呼吸窒住了。

在那片她曾写下“堡垒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是一座监狱”的灰色字迹下方,出现了新的、深蓝色的笔迹。墨水的颜色比记忆中的似乎更沉静一些,笔触也显得格外郑重。

「知微,

他们想把我们埋了,但不知道我们其实是种子。

去成为你真正想成为的人,无论那是什么。

我的冒险结束了,你的才刚刚开始。

——陆沉」

没有日期,没有地点。像一封来自远方的、没有邮戳的信。

时间在那一刻失去了流速。窗外的蝉鸣、街道的车流、心脏的搏动……所有声音都褪去了。世界里只剩下这几行字,像烙印,深深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进她的灵魂里。

“他们想把我们埋了,但不知道我们其实是种子。”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巨大力量击中的震颤。原来,他懂。他懂得她所有的挣扎与囚禁,并且,他用这样一句话,将她所有的痛苦与不甘,都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不是毁灭,而是孕育;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他不是来带她走的骑士,他是来为她指明方向的灯塔。他告诉她,他的路径已然清晰,或归于沉寂,或走向远方。而她的道路,正要在这场看似埋葬一切的考试之后,破土而出。

“我的冒险结束了,你的才刚刚开始。”

这是一种告别,更是一种托付。他将那头孤独鲸鱼的频率,将那份不肯妥协站立的力量,将那片深蓝海域的向往,如同传递火炬般,交付到了她的手上。

沈知微紧紧攥着书页,指节泛白。泪水滴落在透明的包书纸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她没有擦拭,任由情绪如潮水般冲刷着胸腔里那块坚冰。那冰层出现裂纹,然后轰然碎裂,露出底下被压抑已久的、滚烫的、属于她自己的生命热源。

母亲敲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惯常的关切:“微微,休息好了吗?妈妈给你切了水果。”

沈知微迅速合上书,藏回原处,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她打开门,接过果盘,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温顺的微笑。

但有什么东西,从内里彻底不同了。

她不再感到被囚禁。那规则的堡垒,那期望的围墙,依然存在,但它们再也无法定义她。因为在她心中,已经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由孤独、共鸣、哲思与一场夜雨浇灌而成的,无比坚硬的种子。

她知道该怎么做。

不是反抗,不是妥协,而是生长。

按照自己的方式,穿透所有试图埋葬她的泥土,去迎接那本该属于她的,无论是阳光还是风雨的天空。

她的雨季,或许即将过去。但种子破土之后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广阔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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