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试探

宽敞的殿内,颜知希坐在主位上,看着人站在门口便不动,两人隔了老远。她想看清楚人的神色变化,才好揣测其目的,于是轻声道了一句:“近些。”

如此吩咐并没得到应声,南照已然迈开步子走来。这个自请留下的侍卫,似乎更擅长用行动来回答吩咐命令。

这会儿颜知希才发觉,南照行动起来,身形比方才的几个匀健得多。直到人立在身前几尺,容貌腰背看得清楚,她才觉出些不同的气质来。

颜知希微抬起目光,能将他的容貌尽数入眼。这张面孔没有正气凛然,反而眉眼清冷得有些疏离旁人,似刚从沉寂的黑夜中走来一般。

若卫司出来的都是冰疙瘩,那眼前的人就是坚韧的冷铁,不必横眉立目,却足以在缄默中昭告自己身怀利刃。

如果他不来做侍卫,这样得相貌身姿,大可以与金陵城里各个风流大家的公子媲美,博得个首屈一指的名号。

许是被仰视久了,颜知希终于在南照眼中捕获了一瞬的不安,随即见他缓缓撩了衣摆轻跪下去,将自己放在了低处。

“为何要留下?”颜知希并不排斥这种缄默,因为那不像刻意装出的,是由内而外收敛。

“回公主。”南照开口,声音同他的气质一样清冷沉稳:“此番若被遣回卫司,那便要被派去荆楚襄阳王处,属下要留在金陵。”

这个理由倒是在颜知希意料之外,卫司多从新入军的人中挑身手好的来培养。既入了行伍,谁不想战场上建功立业,肯定不甘心一辈子被圈在深宅大院,为人俯首帖耳。但凡得着一点机会,都是要挣出去的。

她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人究竟是有多贪图安稳,便问道:“襄阳王军权在手,多有征战的机会,到时候搏个军功,不比一辈子窝在公主府里强?”

南照的声音里悄然多了些人情味儿:“属下家在金陵,家中唯一血亲是有腿疾的弟弟,如若远行三五载不归,家中弟弟无人照料,怕是无法过活。”

能入卫司的人,家中必定还有亲眷,如此一来才好拿捏。颜知希听到这般境遇,竟能同情一二。为了手足性命,哪怕受着揣测讥笑,也要自请留在公主府,抓住能留在金陵的机会。

但是世间如此纯挚之人哪里能轻易遇上,她想从南照的目光面色中寻些端倪,探查一下是否说谎。可俯视下,清冷的眉眼间似乎藏着千山雪,那张好看的脸更如一潭静水,除了令人深信的顺服再无其他。

颜知希不由得恍然,开始犹豫该不该信此人,毕竟她不是错杀一千不放一个的人,若是日后动手,必然不能草菅人命囫囵处理。

此时,白晴自殿外进来,快步行至她身前,低声道:“公主。韩公子到了。”

听闻这句话,她纠结的神色才得以舒展,想快把眼下的境况收了尾,于是看向身前跪着的人:“你先去休息吧。”

南照依旧不作应声,颔首施礼后利落地起身。白晴得了颜知希眼神的示意,会意欠身随着离去,一来为他引路,二来以做监视。

刚至大殿门口,一白衣蓝衫的男子从容迈进,南照与他堪堪擦肩,随即侧了身子退让一步。来人竟也放缓了步子,微微垂目全做还礼。

不过是一瞬间的交集,二人都未再做停留,白衣蓝衫的男子行若清风,至殿中拢手施礼,一抬臂袖摆飘逸道:“见过公主。”

“韩公子何必如此客气。”颜知希的目光清澈起来,这次并不是客套,又吩咐一旁的女使:“上茶。”

她口中的韩公子,姓韩名文玉,字子温,是公主府的医官。打眼一看便是文质彬彬的人,生得济世救人的慈眉善目,皎月肤面。

“我兄长如何了?”她问得期待,只盼望着是什么好消息。

颜知希一母同胞的哥哥名唤颜巡,在诸皇嗣中排行第二,本是颖悟绝伦的。不过十六岁那年大病了一场险些丧命,之后身子便虚弱不堪,仿佛要日日浸在药罐子里才好保命。

为了避开繁杂静心养病,他便搬去了金陵城郊一处临着热泉又安静稳妥的地方,可太医院灌了许多汤药也不顶用。幸得韩文玉妙手回春,这一年来不时奔波往返为其调养,这才日渐好了起来。

“公主放心。”韩文玉笑着:“二殿下的身子好了许多,即便是前几日下过雪,也没再咳得厉害,想必是快断了病根了。”

听着情况好转,颜知希由心地笑着,欣慰地点了头,感激道:“多谢你一直精心照料。”

可渐渐的,她神色又生出些抱歉,轻叹了一口气:“你这身医术,若能留在太医署,必是可得到器重的。当初救了我,却因此断了前程。”

“公主这是哪里话?”韩文玉随着这份歉疚也正色起来,耐心宽慰道:“留在公主府亦没有白费医术,何来断送前程。”

说起韩文玉的事情,颜知希每次见他都怀着一份愧疚。三年前皇长子伙同先帝手里的查杀组织千灯卫谋反,在内宫点了一把大火,火海由皇帝寝殿连到了长豫公主和她母妃怡妃的住处。

韩文玉随他的太医师父去给皇帝诊伤,一片纷乱时从火海中救出了奄奄一息的颜知希,后来便一直由他照料公主的身体。

在那场大火中怡妃丧生,太后心疼这个日日以泪洗面的姑娘,便破例准了长豫公主宫外立府。而韩文玉救了公主一事宫内皆知,他的去处也成了人人可议论的。

因为数月的照料,皇帝便把他也一同归在公主府的各职人员里,指派了过来。如此一来,韩文玉虽然在太医署挂名,却根本没有机会去宫里大展身手。

面前的人越是坦荡无谓,颜知希越是觉着理亏难安,她牵强地笑了下,道:“等过几日进宫,我看寻个机会跟陛下说,将你调回太医署。”

韩文玉面色渐渐迟疑起来,看着神似摇摆不安:“公主不需要下官了?”

原本是一番好意,现在却将人引得如此疑心委屈,颜知希不想让他觉着是因为兄长的病好了就过河拆桥,于是忙去安抚:“不是,我是想你有更好的前程,再说了...”

话说一半,韩文玉已然缓缓垂下目光,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她见此状,只能停住片刻,无奈地转了话锋:“好吧,你在府里照料,我还是安心些的,那便委屈你留下。”

得了不同的回复,韩文玉才复又抬起目光,褪去了神色里的疑虑,轻笑道:“是。”

......

兄长安好的消息,算是让颜知希心里慰藉些。安顿了韩文玉休息后,她便去了书房,毕竟还有三个不明不白的人等着安排。

进门时白晴已经等着了,她等着人为自己解下斗篷的功夫询问:“可还好?”

白晴知道问的是新来的那三个人,一边搭了斗篷在架上一边答道:“都安分地在屋里,没看出什么异常。”

方才来的六个人,颜知希想着只挑两个,就算皇帝在其中安插了眼线,也能有机会避开。

至于那个南照,她还真有些拿不准。这人究竟是因为照顾弟弟要留在金陵,还是说确为眼线,计划落空之时才不得不开口,而后编了个理由留下。

一番思虑后,她心生一计,道:“明日给他们三个休假,你私下送些银两给南照,就说冬日难挨,让他去给他弟弟添置些东西。”

“是。”白晴答道,就转身准备去安排。

“让穆云来见我。”颜知希在人退出门前,又吩咐了一句。

若是想探查一个侍卫的身世其实极为简单,直接派人找上家门去看看就好,可是如此一来过于明目张胆,若南照真是皇帝的人,那便是打草惊蛇了。

因此才想着做个障眼法,私下找个借口令他回家,暗中派人跟着去看看情况。

这个南照家中如果真像所说的一般,一清二白没有嫌疑,说不准还能借机笼络成心腹,反手去监视剩下那两人。

颜知希盘算了后边的几步,觉着都还说的通,也不甚十分担心。

……

翌日清晨,白晴特地挑了个南照孤身的时候去找,她入了侍卫住院时,见着人静静地站在阶上的阳光处,没什么情绪地任由阳光扑洒在身上。

“南照。”她轻唤了一声,扬起亲和的笑容:“今日休假,怎么还呆在这院里?”

原本出神的南照看过去,认得这是长豫公主身边的人,便颔首道:“无事,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没有。”白晴答着,将手中的钱袋送了出去,也不先说是什么,只等着人接住了才道:“公主记挂着你家中情况,特意休假一日,好让你回家去看看。”

钱袋一上手,南照便觉出了里边是份量不轻的银两。再听白晴这一番话,他平静的目光中忽然有过一瞬的不可思议。

今日的休假,难不成是长豫公主特意给他安排的?为了免人口舌才将另两人也放了?连银两都是避开旁人由女使送来,这是怕给他招惹是非吗?

昨日不过是简要地询问,公主便将这样的小事记挂在心上,还做了周密的安排。他竟然有些无所适从,不过轻眨了眼后这份心绪隐便被隐藏。

“无功不受禄,这钱,姑娘拿回去吧。”他想要将钱袋换回去,却看人忽然后退一步躲开。

白晴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笑道:“公主府自来是没什么人真心想呆的,今日你能留下已是件功劳。”

左右已经将铺垫做好了,也没必要再推来推去,她索性转身便走,笑着:“公主好意,莫要辜负。”

看着人走远,南照还没全然理过思绪,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四下无人,他修长的手指在锦缎上轻捏,目色宛若一潭冬水初融。

既然公主已经仁惠心细至此,他也不忍拂了这份好意,那就回去看看,全当明面上给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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