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后，陆乔将人短暂地审视，在判断这话是实情还是拒绝，不过从平淡的语气中并未品出什么，他轻笑一声：“无妨，今后若留意到什么，再同我说就是。”

这话若顺口应下，无异于允诺做了眼线，之后定然是麻烦缠身。南照敏锐地意识到了，并不愿今后骑虎难下，便颔首道：“小人自来粗心大意，恐负陛下和陆大人苦心。”

若是方才还有几分犹疑，那现在陆乔已经全然确定这人是在拒绝。除此之外他还有些惊讶，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有如此敏捷的心思。

只这一句话，即不戳破真实目的，又推脱得从容，难怪能取信与长豫公主。

正此时，白晴自后院而来，绕过了葱郁的树木远远地见了两人对立。陆乔于公主府可不是什么好人，她收了要继续向前的步子，谨慎地避在树荫下观察。

一番回答足见是个聪明的人，陆乔将和善的笑容收了，眼中升起些狡黠，近前几步欲拍肩以示警告：“你家中，卫司会照料好的，今后吃穿一概不缺。”

南照即刻后撤了一步，避开要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投去了冷淡的目光：“小人家中不劳烦陆大人记挂，多谢。”

以家人作为筹码，这样的胁迫实在是没有份量，他毫无惧色地转身离去，不想再恐费口舌。

敬酒不吃，陆乔的面色缓缓沉下来，连最后一丝和善也消失了，他负手望着远去的背影，眼底露出一丝阴冷。

看了个囫囵的白晴一时心中疑云，也拿捏不定二人究竟说了什么，不过府中侍卫私下与陆乔见面，无论如何都是应当警惕的。她谨慎地环顾四周，又往后院折返而去。

来此祈福都用素斋，颜知希只随着太皇太后的性子吃了两口，如今已经放了筷子。她瞥见门外面色急切的白晴已经立了良久，想必是有什么要事的。

“祖母，不如趁着天色还好尽快动身去寺内，想必方丈还候着呢。”她得了个空档不疾不徐开口。

太皇太后看着也正有此意，她拍了拍颜姝仪的手，示意先说到此处，便起身道：“嗯，是该动身了。”

屋内一众侍候的宫人即刻让开了一条路，颜知希随在后边，并未显露什么急切，只等人都离得远了些，才向白晴走去。

她如常地迈着步子，一边低声问道：“何事？”

白晴佯装扶住自家公主的手臂，贴得更近了些道：“奴婢方才去前院，无意间撞见了南照与陆乔见面，二人不知谈了什么。”

颜知希原本只是分了些神来听，并不甚在意，可听闻此处她不由得脚步一顿，微蹙了眉看去：“可看清楚了？”

南照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都没什么可疑之处，她已经是放心了的，怎么突然间又与陆乔扯上了关系。

“看清了。”白晴说得笃定：“奴婢不会认错，就是他二人。”

方才筑好的篱墙忽然摇摇欲坠，颜知希的目色不由得冷下来。当初南照自请留在公主府说是为了他弟弟，可现在难免要重新考量了。

午后的阳光将枝条映得疏斜，南照已经在前院出口处候着。在这样的场合里他并不显眼，甚至周身的气质可以被淹没。

颜知希远远地见了人，便将神色中的疑虑尽数收起，随着近前的脚步把人暗暗打量，期待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可最终也只得到了如常地沉默。

一直垂眸的南照，并未察觉到如此细微变化的目光，只等人从身前走过，随后迈步跟上。

……

万和寺在山顶，沿着白石阶向上走，又到了日落十分，四周的风也凉了下来。

一行人到达寺内时，大片金黄的夕阳洒在古朴的院墙上，悠远的钟声自内传出，又在山谷里回响，格外清心定神。

祈福典要明天清晨随日出举行，今晚众人是要留宿在寺内的。这里的客房一切从简，屋子里除了必要的小案床榻，着实没再有什么其他的摆设。

山中的傍晚还是有些冷的，颜知希独身时并不敢离火源太近，因此唯一煮着水的小泥炉也放得很远。

暮色下的一线天光，她只消稍稍偏头，便能看到窗纱上映出的朦胧的影子。自从进入这间屋子后，南照便一直守在外边，没有片刻离开。正是如此，她的思绪也没有过片刻安定。

今天南照与陆乔见面，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无从查起。况且，只从上次将越国公府的人打了都不言语来看，无论今天这件事有心与否，他都不会主动来说。

这事儿始终横亘在颜知希心里，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论沉默不言，鲜有人能胜过这个侍卫。

“南照，进来。”她终于还是先打破了僵持，向窗外喊了声。

那身影闻声而动，随即房门轻响，南照迈过门槛没再往里走，答道：“公主有何吩咐？”

这间屋子不大，也没有屏风，即便是刻意保持了距离，二人也总归是一抬眼就可直视。

白日里起了怀疑，颜知希竟觉着南照的那份沉默成了伪装，甚至藏着隐隐的危险。

几日前的桃下投壶的还历历在目，如果南照真的是眼线，那一向会哄人的长豫公主，也算是被个侍卫哄骗过了，当时的欢欣也着实可笑。

有了这份的芥蒂在心里，连水沸的声音，都给安静的气氛平添了几分尴尬。且不论门口的人是否还能平心静气，颜知希已不想再置身于这样的氛围。

她将已经温了的手壶递了出去，想给人找些事做，别如此面面相觑。只不过语气有些平淡，不似往日那样醇柔：“将手炉里的水换了。”

许是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情绪变化，南照先是微微抬眼，猜测着是不是用斋时有不称心的事情。随后向前两步，俯身双手接过了手壶，退至小案旁的泥炉边。

沸水被从泥炉上拎下来，房间里缓缓安静，颜知希看着人认真地开了手壶，将温水倒出，又提起那壶滚水往里注。

很奇怪，南照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发出明显地声音，永远都是静静的。没有杂音来转移思绪，她的心越发堵塞。

为了打消这份折磨人的疑心，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今天，陆乔找你了？”

正在注水的南照稍稍停滞了一瞬，不过立刻又让水流恢复了正常。他对于公主有这样灵通的消息并不奇怪，依旧沉稳答道：“是。”

又是没有多余的解释，颜知希心中愈加纷乱，只得旁敲侧击道：“怎么？可是他与你为难？”

“没有。”南照将绒锦面理顺了，起身送了手壶过来：“是因为承华殿前的事情，陆大人来安抚属下。”

颜知希从恭立的人手中接过手壶，目光略微在那沉静的脸上停了会儿，见了一如既往难辨真假的神色。

陆乔怎会没由头地关心起公主府的侍卫，这个原因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并未继续追问，只道：“山上夜里风寒露重，你不必守在屋外了，去休息吧。”

屋里的气氛越发严肃，南照有些拘谨地颔首，声音也成了入府时的清冷：“属下守在门外便可。”

“好。”终归还是没能得个安心的解释，颜知希心中烦闷不想再做周旋，便一切随他去。

“公主且安歇，属下告退。”南照得了允许，欠身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

夜色寂静、四下无人，南照的神思也松动下来，他微微偏头看向月色下的窗纱，明明上边只有他单调的影子，可却难掩心中翻动的点点思思绪。

他留在公主府前从未想过如此之多，煮茶、投壶、宫道上的偏护，还有那些有意无意的笑容。

或许他可以往前走，不求结果，直到有一天长豫公主不需他再跟随。

幽深的夜色中传来一声鸟鸣，南照对于不明缘由的声音都很警惕，他即刻收了眼神中含糊的温和，回身四下打量。

映在窗纱上的影子更清晰了些，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楚，颜知希毫无睡意地靠在榻上，出神地盯了良久，在影子摆动时恍然深吸一口气，刻意回避了不去看。

两人离得这么近，不过几步的距离，可又似乎因为一扇窗的隔挡，远似天边。

出乎意料的一番怀疑，竟似当头一盆冷水，让她这几日被冲昏的头脑清明了些。细细回想在此之前与一名侍卫情愫暗生，实在是颇为荒唐。

若不是今日阴差阳错与陆乔扯上关系，她险些忘记了，南照可是卫司的人。今日有一个令她耽于享乐，明日不知又会送来几个。

况且，如果南照真是卫司眼线，而白晴又没发觉，恐怕日后要大祸临头，轻则被套了消息，重则关乎整个公主府的存亡。

今日权当在不可自拔之前及时止损，颜知希按了跳疼的太阳穴，暗暗告诫自己，之后不能再一己私心去为所欲为，无论是南照，还是别人。

下了此决定，本以为会快刀斩乱麻，可心中却愈加翻涌。一时间两人煮茶、投壶连当时南照微不可查的一笑都映在眼前。

忽然，窗外的身影快速闪动，她余光瞥见了即刻抬头，可还没来得及定睛细看，那身影伴着细微的窸窣声，已经飞晃过数扇窗户，眨眼间消失不见。

如此深夜，这人是去了哪里，颜知希暗道不好，反应后即刻起身去推开屋门，谨慎急切地望向窗边，那里已经空空荡荡没了人影。

南照白日里才见过陆乔，现在趁深夜又独自行动，她神思紧绷起来，蹙眉往人影去的方向打量，却仍是一片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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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