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知希嘲讽一笑,觉着实在是荒谬幼稚。本来还疑虑越国公的人那日吃了亏,怎么能不声不响的,原来是等着逮到人再痛揍一场。
“那私怨解决了么?”她故意说得扬声,随即又刻意语气和善:“如若没有,你们便再打一场,本宫也做个见证?”
那些壮汉这会儿才觉出些骑虎难下,且不说阴差阳错冲撞了公主,就是这侍卫的身手也见识过了。
即便是有恃无恐,他们也不敢再过分得罪,为首的一人面色难看,生硬地答了一句:“解决了。”
直到这些人抬起头,颜知希才看清他们几乎人人喉间都有血迹。她往此刻一身沉静的南照看了眼,忽然品出来几分招式的狠戾。
“滚。”她轻声扔下了这一句话,便回了车厢内,那些壮汉一脸撞了晦气的样子,抖落着身上的土,还不忘以很辣的眼神剜向南照。
看热闹的人群散了,马车复又缓缓行驶起来,颜知希越来越觉得南照这个人非同寻常,单看身手绝不是卫司可以教出来的,况且经历一番打斗后,又全然没有躁气地立在那里,实在是不同一般侍卫。
再想起那些人脖子上的血迹,她敢断定,若是南照有杀心,估计这几个人会被一击毙命,找不到一处多余的伤口。
出手利落、招招致命,又能在眨眼间调转断木手下留情,这个侍卫身上有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
......
回府的一路上,颜知希都觉着气氛很沉闷,连到了安静的街道,窗外的马蹄声也没什么精神似的。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觉着怕是这小侍卫听到方才打斗的原因,多想了什么。
马车停在公主府前,她俯身出车厢时,不出意外地见着了南照垂目立在一旁,看不出什么神情。
守在府门的白晴快步上前将人扶着,问候道:“公主回来了,小心矮凳。”
颜知希如常地下了车,又往身后格外沉默的南照看了眼,便不作声地往院内走去。能觉出人在身后跟着,一直到书房门口,除了脚步声,都没听见什么额外的声响。
她故意对身后的南照视若无睹,缓着步子进了门,想看看这人要做什么打算。
白晴解着披风道:“厨房刚做好了山药羹和桂花露,公主可要用些?”
身边的人说着话,颜知希心思却没在这里,她悄悄往门外看了眼,那身影果然还立在那里,至于因为何事如此沉闷,也能猜出一二。
“你去吩咐碗山药羹来。”她向白晴道,准备将人支开。
待白晴出门走远,她才将眼神全投向门外的人,唤了句:“进来吧。”
南照应声而入,进门未多言语便跪了下去,似是早有准备道:“今日街上一事,由属下而起,还请公主责罚。”
他说得诚恳淡然,没见什么慌张的神色,看着是即刻要他以命相抵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样子。
事情在颜知希意料之内,她绕过书案缓缓落座,没理会这请罪,只疑惑问道:“你这身手自哪学来的?”
这个问题令南照眼神顿了一瞬,回答却未犹疑:“属下跟着一位师父学过些招式。”
之前还说拜过机关术的师父,现在又来个武师父,颜知希觉着离奇又不解,无奈发笑后掺杂了调侃的意味:“你还拜过什么师父?”
本来是没想着得到回答的,可却听得南照道:“还有个医术师父,学了些医术皮毛。”
颜知希蹙眉,开始十分认真地将人上下打量,这侍卫看着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怎么有过这许多匪夷所思的经历。她不由得问道:“你为何要拜这许多师父?”
“拜师学了东西,才好挨过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南照回答得低声,第一次显露了想遮掩的语气。
颜知希一口气卡在喉间,心里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很难想象眼前的人,在食不果腹的日子里是怎样的。
见人不语,南照复又解释道:“属下十一岁习武,十六岁受雇于人做些打手的活计。拜行医的老先生学医,是因为时常受伤,自己会些医术便免了去医馆。”
他似是卸了什么包袱,语气也平和下来:“后来觉着总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便去学了机关术,想做个安稳的营生,可是没想到才一年,师父便西去了。”
一番诉说下来,颜知希似乎亲眼看着了这苦难的十几年。一个少年带着弟弟,身体还未长开就要去挣那要命的钱。
为了吃一口饭、挨过一天天没边的日子,或许刀棒下挨过无数的打,或许忍着痛给自己治过多少伤......
有那么一瞬间,她理解了为何南照如此缄默,许是十几年的苦难与残忍,将他裹得严实,严实得不肯外露一点温度。
颜知希抬手轻抵在唇边,去掩盖鼻头的酸楚,片刻后又整理好心情,提起安慰的笑意:“起来吧,今日之事责不在你,况且越国公府是需要教训的。”
许是几日相处下来,南照已经了解公主的秉性,他对此并无太多意外,只在起身后微微抬眼,留下了短暂目光。
“这事你不必担心。”颜知希担心他再自责,便道:“占了理还要闷声受气的事情,本宫素来不做。今后再遇着这样的事只管动手,赢了就好。”
左右也是太后都纵容的公主府,那公主任性骄纵一些也情有可原,况且两次都是越国公府先动的手,只要袁允有些脑子都是不敢闹的。
正这时,白晴端了山药羹进来,将屋内沉默的气氛打破。颜知希复又若无其事地往后靠了靠,好显着能与南照拉开些距离。
她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过,道:“今后你不用去外院了,只听本宫吩咐便可。”
“是。”南照出乎意料地没有迟疑,答得自然,似是已经习惯了越来越亲近的安排。
从最开始的暗藏无措,到现在的坦然接受,这样的转变下,颜知希不能确定自己的小心思,是否被眼前的人察觉,只是一边担心南照知道,又没理由地希望他能有所感触。
......
是夜,公主府里已经安定下来,天气回暖后没了什么风,更显得四下静谧。
南照和衣倚在床上,昏暗柔和的光洒在他的面庞上,连胸膛的起伏都不大明显。只从抱臂的姿势来看,想必是没有睡着的。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声凄切的鸮叫,南照顷刻间睁开了眼睛,谨慎地侧头细听着,可见神色中的思量。
第二声鸮叫传来,他目光霎时清明,翻身而起小心地侧在窗边,明显已经察觉了什么。
朦胧的光中,他将窗推了个细缝,见四下无人,便浅吸一口气后以食指抵在唇边,似是要吹什么哨音的动作。
突然回廊有零散的脚步声传来,他即刻轻放了窗户侧一步靠在墙边,不让自己的影子落在窗纱上。与此同时,第三声鸮叫响起,这一声更悠长。
巡视的守卫路过房外,低声疑惑地交谈着:“我在乡下时常听见这夜鹰叫,在金陵还头一次。”
“夜鹰进宅,无事不来。”另一小厮打趣似的笑了声。
三声鸮叫后,四周复又陷入安静。听着二人脚步声远,南照微蹙了眉有些担忧地往窗外看了看,最终放下了方才戒备的神色,一切恢复如常。
两声未得回复,三声送信的人便走了。不知发生了何事,想来今晚是要在揣测中度过了。
......
翌日清晨,公主的寝殿里照常点起了寒魂香,颜知希方才用完朝饭,闲来无事就去书房看些书籍打发时间,可刚迈出寝殿的门,忽见南照已经守在了门侧。
她一时怔住,竟不知这人何时来的,又等了多久。虽说昨天说过不用去外院,倒也没说要时时刻刻守在自己殿门口。
南照抬起眼睛看了片刻,这次并没有很慌张地垂下去,而且目光似乎也柔和了许多,像是随着天气一起转暖了。
这点变化颜知希看得清楚,刻意与这难得的眼神交汇,浅笑了一瞬道:“随本宫去书房。”
一路上那轻重有致的脚步就在身后,时时提醒着有个人在跟随,却并不显得突兀冒犯。
在跨进书房后,脚步声戛然而止,颜知希回头去看,见那身影很自然地侧身守在了门外。
离中午还有大半天的光景,总不好让人一直站着,她复又往书架走着,随口道了句:“进来。”
南照应声而入,施礼道:“公主有何吩咐?”
颜知希从琳琅满目的书中挑着,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替本宫煮茶吧。”
说罢,她拾了两本书就向书房里侧而去,在落地的矮案边,就着软垫落座。这里临着窗,白日阳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下了,很适合读书。
出神看了会儿日光下翻书的人,南照才迈开步子跟去。煮茶的炉子与用具都在席地的竹垫上,还都是些易碎的瓷器,他谨慎道:“回公主,属下不会煮茶。”
颜知希闻声抬头,方才觉着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一个之前过得如此坎坷的人,怎能有闲情逸致去学煮茶。
“本宫教你。”她说得轻和,示意人先坐下来:“先烧一小壶热水,温一下那青壶。”
南照看着有些犹疑,应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学会。可见公主又去看书不再下令,他便轻和地撩了衣摆,跪坐在一旁的软垫上。
颜知希的目光在书上游走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以余光去看动手煮茶的人。
她见南照按着说得,盛了清水在小壶里,拎着轻置于泥炉上,修长的手指衬的壶柄也格外纤细。
很难想象现在这样安静煮茶的人,昨日在街上能杀意满身,招招很辣一击致命。
看着水已经烧上了,颜知希并未忘记继续说话:“茶饼取些,碾碎。”
她索性也不再以看书作掩护,全然抬起头来光明正大地去看。南照的下颌线条非常好看,尤其在这样的光下,臂膀的动作带着和缓的力道,很是赏心悦目。
“公主。”有人在书房门口喊了一声,是韩文玉的声音。
颜知希被打断了思绪,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眼神,正色起来:“进来。”
初见时,这韩公子来是要回避的,南照停了手里的动作去看颜知希,却发觉没有任何眼神示意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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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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