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旧乡故人(六)

“什么?”章文青闻言一惊,眼中闪过错愕:“你要参加秋闱?”

“没错。”陈澈颔首,不过似乎对章文青有所愧疚,口中歉然道:“只是我曾在龙山书院呆过,他日众人若是得知我应试之事,恐会为书院惹非议。”

这也是陈澈一直犹豫的原因,只是若他所想的那条路要走下去,就绕不开此次秋闱,故而只好拜托章文青相助。

“我在意的是书院吗?”听陈澈如此开口,章文青心中气恼:“我是说你,你可知你如今根本没有秋闱的资格。”

“学生自然知道,可正因为知道才要参加。”

陈澈双眸不由黯了下来,接着将昨夜发生之事道出,而后开口:“这些年多次声辩未果,学生知道此事桃源县不敢查,既如此,就让扬州查,让应天府查。”

说这话时,陈澈的目光坚决而果断,与昔日避世的模样似有天壤之别,章文青当下反应过来,陈澈是想为当年之事翻案。

“你可想清楚了?”

沉默片刻,章文青问道。净岸不知陈澈当年遭遇了什么,章文青却是知道的,陈澈在狱中时曾多次声辩自己无罪,陈澈父母见儿子态度坚决,于是荡尽家财也要寻找真相,然而每当查到一处时便断了线索,最后甚至因此失去性命。这也是陈澈为何想要离开桃源之因,如今见其竟动了重新翻案之念,不免好奇其心中所想。

“背后之人此次要杀我,只说明了一件事。”陈澈没有直接回答章文青之问,而是没来由地如此说道。

“何事?”

“他们慌了。”说话间,陈澈眼中变得晦暗不明:“他们惊恐于我再次出现,甚至不惜在紧邻应天府的扬州弄出命案。不过此事于我倒是有利”,唇间扬起一抹笑意:“如此一来,一局死棋竟被盘活了。”

章文青看着陈澈娓娓道来,依稀间回到了当年在桃源县时,韩明观指着陈澈向自己介绍:“那个后生叫陈俨时,你别看他相貌温和,实则满身利刺,一肚子坏主意。”

说这话时韩明观虽满面愁绪,可章文青却能听出其话中的得意,猜到此人定是韩明观的得意门生。

然而再见之时,陈澈已敛去周身棱角,光滑而妥善地藏匿于人群之中,丝毫看不出当年韩明观口中的“一身利刺”长于何处。这样的陈澈令人安心,却不免遗憾。

毕竟循规蹈矩地梧桐遍地,石缝内的野草难得。

“此事你同明观说了吗?”章文青虽欣慰于陈澈终于不再掩其锋芒,愿意面对过往之事,可也担心韩明观得知此事会反对,毕竟是他率先提出让陈澈离开桃源,与昔日的故人旧事划清界限。

“昨夜之事突然,还未告诉老师,以免他担心。”说起韩明观,陈澈心中亦是为难,是若将翻案之事告之,定然会被其训斥,可他既已决定入局,那么老师迟早会知晓,思及此,陈澈望着章文青道:

“这也是学生想拜托先生的第二件事。”

“你放心,没有你点头老夫不会说。”章文青自然明白陈澈之意:“要我说你那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执拗。”

当年江淮身死,不久后陈澈入狱,接二连三的变故令韩明观忧心忡忡,有心奔走却也无能为力,不过数月光景仿佛老了十岁。而经此一事后,人也变得愈发保守起来,故在陈澈出狱之后,十分强硬地要送其离开。

“学生明白老师苦心,他是不愿见我涉险。”

“可他终究不是你,不知背着这道枷锁有多辛苦。”章文青闻言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韩明观的顾虑,可涉世之人是陈澈,即便他们这些师长能护其性命无虞,然名声辱没之事,终究得陈澈自己咽下。

“罢了,不提他了,眼下说说你的正事。”章文青神色微敛,望向陈澈道:“为何要借秋闱一事?”

陈澈曾入诏狱,便是与功名无缘。如今若要参加秋闱,定会在全城掀起风波,怎么看都是步险棋。

“此案时隔五年,且其中错综复杂,若要重新调查就需要理由,而如今还有什么比昔日囚犯参加秋闱更为轰动之事呢?”

“话虽如此,可你也说背后之人深不可测,稍有不慎只怕比五年前更为凶险。”

“学生明白。”陈澈如何不知自己即将要面对之事,从周容状告开始到他二次入狱,再到昨日险些被害,一连串的事件背后想来皆是警告,起初他不愿理会,双亲亡故之事如当头棒喝般提醒他自己斗不过那些人,再斗下去的结果也许比五年前更为惨烈。

可就在陈澈打算放弃自己时,却有了不想放弃的人。而为了此人,他必须先捡起自己。

“可学生想干净地活着。”

陈澈地目光有些复杂,里面有恨意,有委屈。可最令章文青动容的,是时隔多年再次从其眼中看到了不甘与生欲。此二者之力足以消解往日蹉跎,对抗来日震慑。

“好...”章文青眼中流露出一丝欢喜,笑望着陈澈道:“看来老夫没看错人,读书之人可穷于身,绝不可穷于心,穷于魂。俨时,你尽管放手去做,老夫等你的喜讯。”

“多谢先生。”

突然想起什么,章文青问道:“对了,此事你同林掌柜说了吗?”

说起林瑰,陈澈神色微变,摇了摇头道:“还未。”

章文青见状当下明白过来,只怕是不愿林瑰担心。“那就打算这么瞒着她?”

“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今日腿伤之事已瞒地辛苦,又惹得她生气,陈澈不愿如此,更何况背后之人只要稍加调查便可知晓自己与林瑰的关系,那么告诉她也能让她保护好自己。

“待我从清河回来再说。”若是清河一行顺利,陈澈所想便能施行,届时再同林瑰说起也能令其放心。

“你要去清河?”

“没错,学生有一朋友在那里,他曾与学生一同查过当年之事。”

接着,陈澈向章文青说起自己接下来的安排,章文青见陈澈已有筹划,心中也算放心了些,于是只叮嘱道:“无论如何务必要周全自己。”

“先生放心。”陈澈颔首,而后又开口道:“学生还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

***

陈澈赶在傍晚来到了胭脂铺,见铺内空无一人,于是轻车熟路的向后院走去。

待行至后院内,果然看见两道身影从自己面前跑过,在看见陈澈时连忙停下,双双开口道:

“陈澈....”

“夫子。”

话落,江琪与石生互相看了眼对方,而后默契发问:

“你为何叫他夫子?”

“你为何直呼夫子名讳?”

陈澈被二人的举动逗乐,不由莞尔:“看来你们是认识了。”

江琪曾听陈澈提起过石生,对这个从生下来便在寺庙居住之人十分好奇,一直央求陈澈见见石生,今日下学回家,听林瑰向自己介绍起石生时格外兴奋,两人也格外投缘,很快便熟稔了起来。

“陈澈,你早该带我来这里的,江琪比庙里那些师兄有趣多了。”

石生今日显然十分欢喜,圆圆的眼睛笑看着陈澈,唇角压不住的翘了起来。

“是啊,石生给学生讲了许多山中奇闻,很是有趣。”

相较于石生的欢脱,江琪在面对陈澈时始终恭敬。

“你们能如此投缘便好,日后要多学习对方身上的长处。”

在陈澈看来,石生心性纯真,但因常年在寺中生活,对入世之学终是匮乏,而江琪因自幼丧父,一向心思细腻,懂得察言观色,只是如此一来却难得自在。如今两人相识,相处间倒是能够互补。

两个孩子并不知陈澈之念,只欢喜于从此多了个玩伴,故而闻言十分雀跃,兴奋地应了下来。盯着两道打闹的身影片刻,陈澈抬脚向厨房走去,见林瑰与季裴然正在准备饭食。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陈澈与季裴然也算熟稔了些,后者对陈澈的突然出现已习以为常,在林瑰还未开口时便指挥道:“饭马上好,你将碗筷拿去前厅吧。”

“好。”

今日的晚饭格外热闹,而最为欢喜的还是石生与江琪,两人因平日没有玩伴,面对彼此的出现相见恨晚,因而当陈澈要带石生离开时,两个孩子皆是难过。

江琪的难过较为隐晦,只安静地呆着季裴然身旁沉默不言。

而石生的难过显然更为激烈一些,拽着陈澈衣袂不肯松手,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回去...陈澈...我能不能不回去啊...”

“不能。”陈澈果断拒绝:“你今日私自出来已是逾距,若是夜不归宿日后就不要想着再来了。”

见陈澈严肃的拒绝自己,石生心中委屈不已,下一瞬从陈澈身侧滑下,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只是这招显然无法影响陈澈,冷眼看着石生抽泣片刻,而后平静着问道:“哭好了吗?好了我们回去。”

石生见状更是难过,于是继续放声哭了,一时间面色通红,竟忍不住轻咳起来。

面对此景,身为人母的季裴然率先招架不住,起身将地上的石生拉起,抬手轻抚着其脊背,拿着丝帕为其擦干眼泪,抬眼看向陈澈,劝说道:“今夜就让他与江琪住在一起吧,明日你再将人带回去。”

面对季裴然,陈澈显然不敢同对石生那样果断,只是净岸曾说过不许石生入城,若是晚上还不回去只怕不妥。林瑰先前曾听陈澈说过此事,也不愿陈澈为难,只是石生眼下哭的厉害,她也不忍其被带回去,于是来到陈澈身边,低声道:

“石生一整日都呆着家中未出,明日一早我便带他回寺中,可好?”

林瑰的话算是让陈澈彻底泄气,无奈地看了眼在季裴然怀中哭泣的石生,罢了,那就自己回去挨骂吧。

“明日一早我来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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