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旧乡故人(七)

第二日一早,林瑰牵着石生出了胭脂铺,只见陈澈已等在门外,脸上染着倦意,想来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地缘故。

石生也意识到昨日之举有些任性,因而不敢对上陈澈视线,只紧紧牵着林瑰,安静地在一旁站着。

陈澈自是将其表情看在眼里,抿唇说道:“过来。”

石生闻言下意识紧扣住林瑰掌心,迟迟不肯向陈澈走去。

林瑰感受到手掌一紧,下意识捏了捏石生的小手,而后带着其往陈澈身旁走去,待行至其面前后道:“许久未见净岸大师,我随你们一起去吧。”

陈澈自然明白林瑰是想要去为石生说情,不过面上却未缓和,低头看向一旁沉默地石生,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察觉袖口被人扯住,抬眼看去,只见林瑰正无声望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走吧。”陈澈见状未再多言,三人一同往观音庙而去。

待行至庙前,净岸已在门口等候良久,在看见林瑰牵着石生而来时,望着林瑰道:“许久不见,林姑娘。”

“妾身见过大师。”林瑰欠身行礼,而后带着歉意道:“妾身外甥与石生颇为投缘,分开时难免不舍,故昨夜只好让石生留宿妾身家中,还望大师恕罪。”

“无妨,”净岸闻言微微摇头,平静着道:“多谢你照顾石生。”话落看向一旁沉默的石生:“石生,随老衲去佛堂。”

接着又看向陈澈:“你带林姑娘四处转转。”

“是。”

看着净岸将石生带走,林瑰忍不住有些担忧:“净岸大师不会要揍石生吧?”

陈澈脑中本在想着事情,在听见林瑰的话后不由一怔,随即无奈着笑道:“不会,既叫他去了佛堂,应是要罚他抄佛经。”

林瑰闻言错愕,感慨佛门中的惩戒与众不同,石生不过在外留宿一晚,却要被罚抄佛经,难怪其昨夜对江琪说在寺中苦闷。

思及此,林瑰有些好奇:“江岸大师为何不许石生入城?”

虽说石生年幼,可若有人领着入城倒也并非不妥,净岸大师为何如此反对。

此事陈澈也是昨夜才知晓原因。

虽说白日已着人去寺庙传话自己与石生在一处,可昨夜回到寺中,净岸得知石生没有同陈澈一起回来后,直言要亲自将人带回。陈澈见状忙将人拦下,只说自己明日一早便将人接回,如此方才作罢。

不过此举却令陈澈觉得奇怪,疑惑净岸为何如此担心石生入城。

事到如今已瞒不住,净岸这才将石生的身世说了出来。

原来石生并非净岸在山中所捡的孩子,而是一妇人于寺中偷偷诞下。

那日净岸在山中采药,见一女子欲从山崖上跳下,于是连忙将人拦住带回了寺庙。细问之下,那女子称自己自幼双亲亡故,与祖父住在山脚之下,不料一日入城之后,被一公子拖住,而后带去客栈行不轨之事,事后派人将自己丢到了城外。数月后女子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才欲行短见。

女子被救下后仍未断念想,每日都在寻找机会打掉孩子,佛门中人自然不许杀戮,于是净岸让女子将孩子生下,自己会将其抚养长大,而这个孩子便是石生。

“如今那女子人呢?”林瑰疑惑,若是真相如此,那石生的娘亲如今人在何处。

“死了。”陈澈说道:“生下石生后,那女子便离开了寺中,起初还来看望过石生几次,后来便再未来了,直到有一日净岸收到一封信,信上称自己命不久矣,恳请净岸大师抚养石生长大,特意叮嘱不许石生踏入扬州城内。大师收到信后连忙赶去女子家中,却见那女子与其祖父皆自尽于屋内。”

林瑰闻言一惊:“自尽?好端端地为何会自尽?”

“净岸也不信二人会自尽,于是去了官府报官,然而州府调查后仍坚称两人乃自尽而亡,接着草草结案。”

说这话时,陈澈眼中一沉,昨夜听闻此事只觉莫名熟悉,当初江淮之死也是如此,没有人证,即便他笃定其不会寻死又如何,府衙依旧能够顺利结案。

林瑰不知石生的身份背后竟还有如此一段故事,只是在听陈澈说完后,捕捉到一丝古怪:“石生娘亲为何不许石生踏入扬州城?”

陈澈闻言摇了摇头,“此事净岸大师也不知晓,只是受故人之托,这些年来便遵其嘱咐,不许石生入城。”

难怪净岸看着颇为气恼,如此想来,昨夜将石生留在城中的确不妥,林瑰面带歉意道:“此事是我不好。”

见林瑰目光自责,陈澈抬手摸了摸其脑袋:“你又不知此事缘由,不必因此内疚。”

话落,见林瑰眼中依旧低落,陈澈提议道:“要不要去山上看看?”

难得今日起的早,林瑰眼下倒是精神,于是跟着陈澈一同上了山,待行至半山腰时,扭头打量着四周。

“怎么了?”见林瑰似在找什么,陈澈问道。

“江琪父亲的衣冠冢似乎在此处,”林瑰探寻地看向四处,口中解释道:“你还记得我们在观音庙相遇的那日吗,我便是陪裴然来看望他的。”

陈澈自然记得,那日临近江淮生辰,自己那段日子总会梦到江淮,想着他是否仍记挂当世,于是便去了观音庙,为其供奉了一座莲花灯。

“江琪父亲是因何亡故的?”陈澈记得林瑰曾提起季裴然乃桃源县人,想来自己与其夫君应是同乡。

“听闻其科举落榜,一时想不开便投河自尽了。”

提起江淮,林瑰心中也是惋惜,听裴然描述,江淮是位极好地夫君与父亲,谁料最终却难逃内心纠葛,落得如此下场。如此想着,林瑰突然好奇陈澈读书时地模样,正欲开口问询,却突然察觉身侧之人倏地停下脚步。

扭头望去,只见陈澈木然地站于原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林瑰见状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然而陈澈却像是失魂一般,半晌不曾开口,林瑰见状心中一紧,轻扯着陈澈衣袖:“陈澈...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陈澈这时缓缓从记忆里抽身,对上林瑰担忧的目光,哑声道:“林瑰...你可知江琪父亲名讳?”

林瑰见陈澈面色有些难看,心中不由有些担心,于是颔首道:“知道的,江琪父亲名叫江淮,桃源县人。”

当真是他!

陈澈眸中一紧,下一瞬脑中似有一道白光闪过,险些将自己意识湮灭,轻晃了晃脑袋令自己清醒,陈澈握住林瑰地手道:“你领我去...江淮的衣冠冢看看吧。”

林瑰看着陈澈愈发苍白的面容,心中只觉疑惑更甚,然而终究还是压下心中不解,轻声道:“好。”

林瑰凭借着记忆中的方向领着陈澈半山腰处走去,待来到一片空地时停了下来,口中嘀咕着:“我记得是在此处啊...”

抬眼环顾着四周,这时看见了那棵熟悉的梧桐,于是伸手拽住陈澈衣袖,“在那里...”话落,领着陈澈向那棵梧桐背后走去,果然看见一座衣冠冢安静地坐落于此,其上写着“亡夫江淮之墓”。

林瑰指着那座衣冠冢向陈澈介绍道:“就是这里了,裴然选了许久才定下来此处,她说江淮最喜...”

“梧桐...江淮最喜梧桐。”林瑰的话还未出,只听身旁地陈澈哑着声开口。

林瑰闻言一愣,转头看向陈澈,只见其一双眼睛变得猩红,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周身忍不住轻颤起来。

“陈澈,你...”

“我认识他。”陈澈缓缓开口,双眼紧紧盯着面前那座灰暗地墓碑,“我与江淮曾是同窗。”

接着,陈澈将自己与江淮之间的那段往事告诉了林瑰,也许是经年地情绪需要一个途径流出,待将全部说出后,心中反倒释然不少,面上总算有所缓和,看向林瑰道:“我竟不知世上会有如此巧合。”

林瑰听陈澈讲述着与江淮间的过往,脑中纷乱交错,半晌未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时,磕巴着说道:

“你是说...你与江琪父亲是旧识?”

“没错。”陈澈颔首,莫说林瑰惊讶,饶是自己也极难相信眼前的一切乃现实,桃源至扬州数百里,自己身边却尽是旧乡故人。

而这萦绕于身侧地一切,如今想来倒像是冥冥中地恰好一般,引领着陈澈不由向那些陈年旧事中而去。

“从事要告诉裴然吗?”两人祭拜过江淮后便往山下而去,路上林瑰询问陈澈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季裴然。

陈澈闻言思忖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季掌柜不喜提起江淮之事,故而还是些别说了。再者...”

话音未落,陈澈听到身后草垛内传来一阵声响,随即转身望去,背后却空无一人。

“怎么了?”见陈澈突然止步,林瑰疑惑着问道。

然而陈澈却未应声,站在原地默默思忖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陈澈眼中一紧,连忙牵着林瑰往山上跑去。

待两人回到江淮的墓前,陈澈无声的打量着四周。

林瑰这时也察觉不对,于是问道:“发生什么了?”

“方才有人跟着我们。”陈澈一边说着,一边探寻地沿墓碑四周走动,当行至墓碑东边时眼神一滞,林瑰一直跟在陈澈身旁,沿着其目光看去,只见那里留下了一道痕迹。

“这是...”

“嗯,”陈澈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处脚印:“应该是有人从这里离开了。”话落,伸手拉着林瑰起身,而后缓缓道:“走吧,我们先回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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