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局中局

程瑾看着他,眉毛一抽。

那粗壮的身形,下巴满是胡茬,比那镇鬼的钟馗还要凶煞上半分,一身麻布盔甲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官衙当差的武夫,可只有程瑾知道,

这分明是袁蒙本人。

人当场就被押下了,令牌也被夺了去。

“程文则,你真的好样的,拿着鸡毛也敢当令箭?劳资无亲无故、为朝廷效忠半生,还真不知从哪多出来你这么个侄子!”

袁蒙很无语地骂道。

他本不是什么巧言令色之辈,如今握着手中的金令牌,心中十分清楚这人阴险狡诈。

这分明是他的令牌,被程瑾这厮顺走了也就罢了,如今还被拿去滥竽充数,偏偏还有人信!

“袁将军乃堂堂护国大将军,不宜妄自菲薄,你这令牌怎么能算是鸡毛?”程瑾被两名士兵架着,有些狼狈。

“哼,巧舌如簧,等你好些天了,还得要你自投罗网,来呀,将他押去见县令大人!”

袁蒙已经领会了这人的诡计多端,懒得在同他争辩一句。

袁蒙能在这小小的芳县中安身立命,这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这高人到底是谁,程瑾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谁。

那日匆匆出殿,说是为杜贵妃寻荔枝,实则是为离山之计,当是袁蒙从他这得了消息。

见了那人,程瑾笑:“我道怪不得温易之如此痴迷,袁将军也甘愿弃天子而臣殿下,那日匆匆一别,只见殿下容颜,不见真貌…今日一见,才觉得殿下果真是公子如玉,绝世无双。”

“使君谬赞,若论神机妙算,绝世无双,某自然是比不上使君的。”

李钰顶着一张绝顶的皮囊,同他虚与委蛇地笑着。

“殿下天人之慧,竟能想到佯装县令,游走在陛下眼皮子下数月,实在是令人钦佩。”

“某不才,还是听闻使君拿着袁将军的令牌,游走数县,蒙骗百人,才想出的效仿一二,还得多谢使君除去杜氏之患,解某之忧。”

李钰依旧是笑着。

袁蒙却有些生气,“殿下还同他废什么话,我本以为这厮是仁义之士,没想到阴险狡诈,差点害我丧命!”

程瑾坐在地上,打断了他:“大将军,此话差矣,非我害你丧命,试问,不杀杜氏三人,你同殿下能活命么?就算杀杜氏三人,陛下会轻易放你和殿下走么?你真当陛下看不清你同殿下的勾当?”

李钰城府极深,摸不透,而袁蒙可不一样,话糙人糙,连脑子也是糙的,想将他耍得团团转,对程瑾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程瑾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与这件事情摘得一干二净,李钰轻叹了一口气,给程瑾沏上一杯茶。

“看来使君对某的动向,了如指掌啊。”

程瑾:“了如指掌不敢当,不过我这手有些绑累了倒是真的。”

“袁将军,扶使君起来,给他松绑。”

“殿下,此人阴险狡诈,还是绑着有备无患啊!”

见袁蒙不动,李钰只好亲自上去给程瑾松绑。

李钰不为所动,袁蒙低低地骂了一句:“真是妖士!”

程瑾等了半天,扭了扭吃痛的手腕,方才落了坐。

李钰问:“使君是如何知晓,袁将军与某交好?”

“殿下那夜一去便不见踪迹,合谋清君侧的不过在下与袁将军二人,一想便知。”

“使君才智果真无双。”

程瑾道:“不敢当,不过殿下为何要匆匆出逃,难不成是怕我将殿下一同绞杀么?”

李钰:“自然是怕的,不过也是原因之一,父皇疑我已久,此番大变,必然要追责。”

“那便对了。”

“可殿下如今无权无势,奸佞已死、杜氏已除,殿下又何故不回?”

程瑾这话算是问道了点子上,李钰泯了一口茶,避重就轻:“这茶不错,使君尝尝。”

说罢,将那杯沏好的茶推到程瑾面前,“某听县中当差的说,老县令留的茶叶不错,但今尝来,苦涩无比。”

“所以一件不留全丢了,某又购置了一批新的进来,想来焕然一新还是更讨喜些。”

程瑾点点头,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

“殿下所言极是,臣也不喜旧物,喜新厌旧,人之常情。”

一杯茶下肚,程瑾也不憋着,开门见山:

“我与殿下素不相干,殿下何故派人堵我?”

李钰笑,“某亦与使君不想干,明知某设下天罗地网,使君为何不避?”

一招贼喊捉贼,李钰竟也不上当。

袁蒙站在一旁,费尽脑筋才想明白这俩人打的哑谜:这还是个局中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蝉亦是黄雀,不过自投罗网。

程瑾怪道:“原是殿下心知肚明啊。”

“使君奇才,却向某投诚,某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君意欲何为?”

程瑾不答反问:“那袁将军投诚,又欲意何为?”

袁蒙答:“扶李氏,立明君。”

“那我也一样。”

袁蒙骂道:“我心素来清白如何能同你这小人一样?!”

“勿躁、勿躁,将军清白之身,不照样与在下合谋逆反了?”

“你还敢提这事!”

袁蒙满脸黑线就要动手,却被李钰拦下了。

他向程瑾解释道:“先母妃素于将军有恩,将军对某从小又多加照拂,可这层恩情,使君未曾有啊,何出此言呢?”

程瑾想了想,的确是解释不通。

于是又问:“那温易之投诚,又欲意何为呢?”

李钰和袁蒙皆沉默了一下,不知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打听的消息。

李钰道:“使君既然能打听到这一层,那必然心知肚明,他不过是为我皮相而来。”

程瑾笑:“那在下也一样。”

袁蒙就差被把桌子给掀了,手一劈,桌子变成两截,骂道:“程文则,你大胆!”

“袁将军稍安勿躁嘛,”程瑾举起双手,道:“殿下既能委曲求全接受温易之,多在下一个又何妨?两头都钓着,事半功倍!”

李钰神色有些古怪,漂亮的眼睛里满眼的阴鸷,像是要将人扒皮抽筋,但面上仍旧笑着。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程瑾也跟着笑:“殿下若是想,现在也可以,不过臣还是想要肖想一番…

“能牡丹花下死,便是做鬼,也是值了。”

袁蒙气道:“从前我敬你是个君子,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君子皮囊,小人心思!”

可李钰却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

“使君聪明才智,绝世无双,若诚心为某所用,区区皮相,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

李钰摁住了他,轻拍了下袁蒙的后背:“将军,有求才有应,万事皆有所代价,怕的不该是这有求有欲之人,无求无欲,方是最为可怕。”

程瑾道:“殿下明鉴。”

程瑾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心里实在不这么认为。

他深知李钰秉性,不过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等时机到了自有狡兔死、走狗烹那日,目前说爱慕他的皮相,不过缓兵之计尔。

毕竟在开元后期,下坡路阶段,李钰对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他才华之人处处疑心、处处刁难,不历经九九八十一,他难以付诸真心。

但却对爱慕他皮相的人,没有半分疑心。

程瑾不光知道这些,他还知道这个朝代,乃至于下下下个朝代的结局——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李钰,是史学家们喜欢重点研究的对象之一,程瑾也不例外,在众多历史人物之中,李钰这个名字总在人物谱上占据重要的一环,人格魅力简直拉爆,在乱世无数男女为之倾慕,连乱臣贼子也不例外;而在后世,又因独特的人格魅力吸引无数史学家为之执笔研究。

有人说他是明君,攻在千秋,开拓盛世;也有人说他是暴君,罪在当代,残害忠良;隔着厚重的史书,冠冕堂皇的文字,都能感受到这人极深的城府。

夺位前宅心仁厚,夺位后血洗朝廷。

程瑾读完他的故事,只在自己研究目录上写下了四个字:计诡君明。

但后来,书还没动笔,他就死了。

二十八岁,癌症晚期,还没来得及写下震惊历史界的一笔,就抱着遗憾离开了现实,在临终前,将目录交给了自己的学生。

程瑾读过无数穿越小说,原以为靠自己的博学多才能够在这乱世苟延残喘,没想到却是夹处逢生。

即便是他再如何足智多谋,费尽脑子也难以脱颖而出,光是治理剑南,就耗尽了他的精力,好不容易盼到高帝入主…

他也心甘情愿地又卷入了这场硝烟弥漫的政治斗争之中,逢上笑里藏刀的李钰。

程瑾心知肚明,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死是迟早的事情。

要知道,原剑南使清正廉明,又忠心于高帝,在‘清君侧’后,将自己的宏图伟业说与高帝,奉命在下征岭南,可却被耍得团团转,出征之际,便被绞死。

但程瑾可不想那么早死,至少从一个史学研究者的角度来说,如若能在这历史上留下灿烂光辉的一笔。

这样的人生也不算是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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