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雅兴

或许是庄玉琳给大家找的刺激已经足够多,其后两天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那达慕会后,庄玉琳带着满队勇士潇潇洒洒回了倾园。

倾园门口,众人分列两侧,迎接主人归来。

庄玉琳打马而来,看见人群里一名身材高大,神色端凝的妇人,与虎诸对视一眼,下马疾步上前,笑道:“九姑姑,您一路辛苦,身子可康健?有没有叫泰先生看看?”

九金眼含笑意,坚持行完礼,才回道:“谢郎君记挂,我一切都好,看郎君也好,我也就放心了。”

庄玉琳扶她起来,道:“却是还不到姑姑放心的时候,您随母亲一去二载,姑姑不在,孩儿们规矩松散了不少,满园子淘气,如今正需您给他们紧紧弦。”

九金笑道:“我看他们规矩都很好,是郎君真淘气。”

庄玉琳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姑姑,一眼看穿了,您可要在母亲面前为我保密,不然一顿棍棒下来,您又要心疼了。”

九金道:“又胡说。自你进学,娘子何曾动过你一指头?”

庄玉琳作惊讶状:“哎呀,记错了,那小时候那一顿棍棒打得可真疼,余威绵延至今呀。”

九金闻言失笑。

庄玉琳看向虎诸,对九金道:“姑姑,这是我好友,对我有救命之恩,与我极为投契,名唤虎诸。”

又对虎诸道:“这是我的授业恩师,你可随我叫一声九姑姑。”

九金一路上听了不少流言,但一来未知详情,不能因言罪人;二来看郎君态度,她自然待他更加郑重。因此听了庄玉琳介绍,忙施礼道:“不敢。公子万福,称奴一声九金就是。”

虎诸含笑施礼,不欲令她为难,道:“九娘子有礼。”

庄玉琳又一一问过父亲母亲起居饮食,九金细细答了。虎诸见九金久别归来,和庄玉琳有许多别情要叙,见状给他使了个眼色,告辞回去休息去了。

九金看他方向,竟是往庄玉琳的居处去的,心中隐含忧虑,但还是不露声色,自怀中拿出一封书信。

庄玉琳接过,拆开一看,两张信笺,一张是母亲所书,一张是父亲所书。

父亲说不知他是又在胡闹,还是真的遇到了麻烦。但他现在任上,不能擅离,因此先让九金回来看看,如果是在胡闹,先记下一顿板子。如果真有麻烦,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就等他任满,找个由头回来,或者找你祖父求助。但你母亲很担心你,所以决定今年过年抛下我独自一人,回来看你。你让你老母亲如此奔波,实在是不孝云云。

庄玉琳看得满头黑线,把后面一大段指责匆匆掠过,扣在桌上不想再看,细细看起母亲的回信。

母亲就很温——其实也没有。

母亲就说你这个坏小子,早年让你订亲你不愿意,现在好了,为了逃避催婚什么招数都能使出来。真以为天底下的好姑娘任你挑选吗?说如果真有花神能看上你,我一文聘礼不要,把你打包送给他。又说你淘气也要有个限度,现在不想定亲也可以,但不要坏了名声啊。男孩子的名节也很珍贵的。最后说虽然不觉得有谁能强迫你,但你既然这样说,母亲还是决定相信你一次,今年过年就不陪你父亲了,回来看你。你父亲因此诸多抱怨,说你不孝,但母亲已经教训过他,你万不可因此生怨。

不孝子庄玉琳:“……”

庄玉琳把信笺折好,装回信封,假笑道:“母亲说年底要回来,正好倾园绝景,母亲当年随父亲匆匆就任,未能一观,这次回来正好住在园子里,玩个尽兴。也瞧瞧我冶园技艺,是否有所长进。”

九金虽没看过这封书信,但对这母子间相处十分熟悉,看见庄玉琳做作的笑容,也能猜出一二,不由有些好笑又心疼。

“郎君来信,颇多神异。娘子初时以为郎君又在说笑,后来隐隐感觉不安,决定当即回来,只不过任上确实事务繁杂,看您信上所言也并不急迫,就先让我回来看看。大人也是一样,很担心您。”

庄玉琳笑道:“姑姑不必如此,我还不知道父亲母亲的心么?只是此事颇多隐情,若非当面禀明,总觉得有些不妥,好在母亲年底就要回来,如此也不急于一时。”

九金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

又想起刚刚去了“闲情三昧”的虎诸,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那位虎诸公子,郎君究竟作何打算?”

庄玉琳思忖片刻,直言相告:“我不愿隐瞒姑姑,先前信中所言属实。如今,我二人婚约,我也决意履行。”

九金闻言一惊,道:“婚姻大事,郎君何以如此草率?”

“不是草率,”庄玉琳道:“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

庄玉琳拉住她的手,目光坚定:“虽然这婚约是他起意,但目前的形势,各方势力对福州港虎视眈眈,这次那达慕会上,公主府就想强行干预我的婚事,为钱财为利益,之后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与其之后处处提防,不如我认了这桩婚约,免我后顾之忧,全力应对他们的后招。”

九金听罢一叹:“郎君既然已有决断,我就不再多话了。但娘子性子急,她面前,郎君千万和缓着些。”

庄玉琳笑道:“那是自然,保管把母亲哄的开开心心。”

“这却难不倒郎君。”九金一笑,随即又有些犹疑:“只是,虎诸公子,确实可信么?”

庄玉琳眼含笑意:“他与我相交莫逆,且为人极好,有君子之风,姑姑放心。”

九金看他神色,心中一叹,笑着应了。

闲情三昧在倾园最北处,背山面水,极为阔朗。正房是一座三层的楼阁,且与寻常形制不同,二三楼回廊广阔,交错延伸而出,连成露台,极为别致,往常都是庄玉琳独居。现在嘛,庄玉琳沿着湖边小径一路行来,穿过会芳园,远远看见楼阁角檐,挂着黑铁风铃,在微风中叮咚作响。再往前,就见虎诸换了一身雪青道袍,长发散落,在顶楼露台临风而立,见他看过来,微微颔首,举杯示意。

庄玉琳扬眉,进了院门,拾级而上,调侃道:“君好雅兴。”

露台上放着一张小几,只容一炉一壶一盏,旁边一张宽大的摇椅,占了大半露台。庄玉琳懒懒陷进摇椅里,抬眼望去,远山湖波,令人心旷神怡。虎诸盘膝坐在小几旁的蒲团上,煮水煎茶。

悠然道:“若论雅兴,有君当面,我只能算拾人牙慧了。”

眼前茶烟袅袅,风铃叮咚,日光融融,庄玉琳慢声道:“赌书泼茶,浮生偷闲。”

虎诸递给他一盏茶,道:“一个深得闲情三昧的人,还需要偷闲么?”

庄玉琳接过茶盏,缓缓啜饮:“会偷闲,才能得寻得三昧,若只一味枯等,就只能空忙了。”

“哦?”虎诸执扇轻轻扇动小火炉,“敢问欲得三昧,有何关窍?

“闲话、闲趣、闲事。”

“没有闲人么?”

“当然有,少了你我这两个大大的闲人,怎么为这些闲情增光添彩呢。”

虎诸闻言一笑,“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这里的两个闲人,转眼只剩一个,另一个眼看就要忙起来了。”

庄玉琳神情散漫:“你?”

“自然是你了。”虎诸看向楼下,奚仔在垂花门跟伴星说话,戏谑道:“事来了。”

庄玉琳无奈坐起,站起来看了一眼,朝下边喊,“上来吧。”又看向虎诸,“你一起。”

虎诸感慨:“谁知这偌大的闲园,竟容不下一个闲人。”

庄玉琳睨他:“若这园中只有一个闲人,那只能是我。”

奚仔递过来一本薄薄的册子,庄玉琳一边看,一边听奚仔说话。

“……说起来也是一位奇人。她原是蒙古西征时的俘虏,划归老晋王投下户,后来成了老晋王府的歌姬。在一次酒宴上因歌舞精绝被当时的武宗所喜,成了他的姬妾,又很快失宠。”

“晋王死后,武宗封怀宁王,出镇漠北,但乌雅汉没有跟随,留在大都,辗转到了当今潜邸做侍女。南宁公主与武宗和当今、现晋王同出一系,当时封为郡主,出降靖南候,乌雅汉作为媵侍随嫁,很快成为大郡主的心腹。”

“后来武宗即位,郡主加封南宁公主,她水涨船高,一跃成了公主府长史。据我得来的消息,南宁公主一直非常信任她,公主府的产业全部由她打理。尤其南宁公主到了封地后,深居简出,现在公主府一应内外事务,交际都由她打理。”

庄玉琳点点头,奚仔又道:“她在大都事迹还需要继续调查,但自她来到福州路,联通勋贵,广结士绅,联络商户,半月前曾在圭贤楼宴请柳家家主,之后就有传言她要打造百艘巨舟出海贸易。”

庄玉琳不由一笑,“不愧是大都来的贵胄,果然家大业大。”

奚仔也笑起来,“确实海量。”

“百艘,柳家造出百艘巨轮不知何年何月,我家却有现成的。只是一开口就要人全副家当,着实冒昧了。”庄玉琳指着一行字,“善揽财,好交游,知风雅,为人雅量——这谁说的?”

奚仔看了册子一眼,“柳兴仁。”

庄玉琳合上册子,“不知道是蠢还是坏。”

奚仔道:“也可能又蠢又坏。”

庄玉琳哈哈一笑,“盯着他,还有,注意一下泉州的消息。”

奚仔道:“您是说他们会在泉州港做手脚?”

庄玉琳道:“我家的海船,除了北向日本,高丽的,多数在西洋,算起来也快回来了。我若是她,如果要使坏,最好下手的地方,就是泉州了。”

奚仔道:“泉州港是蒲家的地盘,南宁公主府虽然是蒙古贵胄,但手上并没有海上势力,若要动手,一定会借助蒲家出手。但我家也不是吃素的,蒲家真的会冒着与我家为敌的风险,为她所用吗?”

庄玉琳道:“蒲家近来主庶之争愈发激烈了,若我是乌雅汗,绝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奚仔退下后,庄玉琳回头看向虎诸,问道:“如何?”

虎诸道:“她有可能借力打力,但——”

“嗯?”

“更需防她借刀杀人。”虎诸道:“就看这位长史,对你有几分耐心了。”

【闲情三昧】李渔《闲情偶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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