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翰京城西的一家私家宅院内。
青囊端着两个药碗进门,一碗是安念的,另一碗是赵意欢的。
赵意欢见状立马接过,先将其中一碗递给了沈和欣,瞧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液和碗底若隐若现的药渣,感叹道:“我喝完这一碗就不用再喝了吧。”
沈和欣接过药碗,挑了眉,随后递给了床上半靠着的安念淡淡道:“你若是还想喝,我让青囊再买些药材回来。”
“不必了!”猛灌药液,赵意欢重重咳嗽,“咳咳!”因说不出话来,旋即又朝着青囊猛挤眉弄眼。
床榻上的安念也快速灌下碗里的药,双手端着个空碗,小声笑道:“沈小姐和赵姑娘关系真是让人羡慕。”
“我们认识约一年了,”赵意欢端端正正坐到床尾的红木圆凳上,客气笑道,“算得上是挚友了,关系自然是没话说。”
只一年吗?可是有些人即便认识十几年也未必称得上一声挚友。榻上的安念垂下眸,心里苦笑着。
“她呀,”沈和欣斜睇赵意欢一眼,笑骂,“我就是她的免费大夫,关系也就那样吧,勉强算得上是医患关系。”
赵意欢听了毫不在意,梗着脖子道:“那为了还这份情,以后我便是你的免费保镖了。”
闻言,沈和欣含笑转头,对着立在一旁的青囊吩咐:“青囊,你派人去安府告诉安侍郎,安小姐已经醒来,让他不必挂心,但为了安小姐的安全,请他这几日都别过来。另外,你从沈府挑个腿脚快的传达这个消息,不必自己去。”
青囊应声,接过两个空碗出门去。
“安小姐,你还记得当日昏迷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吗,是否与人发生冲突了?”赵意欢凑到床沿,提溜着漆黑的眸子急不可耐道。
安念愣了一下,耸起肩:“我并未与人起过冲突…”
一盏茶的功夫,安念详尽那一日所遇之事,从出府前的梳妆打扮到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甚至于当日店小二所穿衣着的颜色款式到当日大堂内坐了多少人都可详述。
赵意欢径直看她,听的过程中在心里连连点头,安念的记性十分出色,若是个男子,今科状元恐怕都得让个位。
安念被她盯着心里有些发毛,面上一热,低下头来轻声道:“我也不知是得罪了何人,不仅麻烦沈小姐费心救我,还害的赵姑娘受了伤,两位还是不要再深入此事了,若是因此遇上更多麻烦,我…我…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近细若蚊声。
沈和欣叹口气:“你不必替我们担心,我兄长听闻此事已经上报给了提案司,这事儿官府本就是要插手的,”随后她斜睇看了一眼赵意欢,“至于她,既然与人交过手了,她必不会放弃此事,你忧心她不如忧心自己。”
听罢,赵意欢坐在床尾连连点头,双手悬在空中不知如何安慰,忽而想起某事,她将手垂下,正色问道:“安小姐,你当日可见到过右眼下有一颗痣的姑娘?”
“我…”深颦秀眉,安念凝神思索,又骤然舒展,“我见到过的!当时我让玉桂去唤店小二,有一姑娘路过我包厢,我们两对视了一眼,那姑娘右眼下的确有一颗痣!”
“她说不定就是当夜潜入安府的刺客,”赵意欢皱起了眉,狠狠道,“安府两个家伙,忒狂妄了,可惜覆了面,你若是还记得她的相貌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画师进不来。”落下肩,赵意欢忽而泄气道。
“那个…”安念怯怯开口,“不需要画师,我也可以画。”
赵意欢取来纸笔。
在两人搀扶下,身子还虚的安念执起笔来仿佛顷刻间便换了一个人似的,这般自如的状态和刚刚怯生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意欢不懂笔墨,但见安念手中的狼毫如鱼得水,几笔落下已初见人物的雏形。
沈和欣侧头,也惊奇地看着她。当年那场宴席她印象十分深刻,是个赏画的宴席,当时各府的小姐都拿出了当世大师的名作,只她一人,怀抱的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画师,虽然那幅丹青的确不俗,但依旧被几位小姐嘲笑。若是当时她在宴席上露一手,那些贵女们定然会为自己的嘲笑而自惭形愧。
诧异地张了张口,随她落下最后一笔,赵意欢立马惊呼出声:“肯定就是她!这眉眼,与那夜潜入安府的姑娘一模一样!”
“你确定?”沈和欣迟疑一刻,她总觉着似乎见过这画中之人。
“我确定,”重重地点头,赵意欢直腰正色道,“这眉眼,分明就是那夜的刺客!”
“既是如此,你立马去提案司将这副画像交给沈和堇。”将腰间的符牌扯下,沈和欣递过去,“他们辖管不同,你最好能直接交到他手上。”
赵意欢接过忙道:“放心,保管亲手交到他手里,让他加紧寻人。”旋即将画像折起塞到了怀里,拿过桌边的青霜出门去。
“注意从门口进,别又翻墙。”忽而想起某事,屋里的沈和欣大声叮嘱道。
刚跳上墙头的赵意欢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下去,远远传过一声:“知道了!”
将一切尽收眼中的安念转头向沈和欣:“麻烦两位了。”
沈和欣将人扶回床榻上:“怎的又说这般客气的话,”将薄褥子掖到她身下又道,“她性子如此,就爱打抱不平,我学医为的也是救人济世,于我们而言,麻烦是最最无所谓的事。”
“我还记得沈小姐身边的青囊姑娘,三年前在宴会上也是您出手解了我的围。”垂眸不断绞弄着双手,安念惭愧道。
温柔一笑,沈和欣:“好记性。”
…
“我都说了我是沈府的人,有要事相商要见沈和堇,或是两位帮我通报一声也成的。”
举着符牌,赵意欢站在提案司前的阶上,气鼓鼓地与门前持刀的两人对峙着,这已经是她重复的第四遍了,这两个守门的别说是告诉她沈和堇的行踪了,光是持着刀,连句赶人的话也没有,她真是一肚子火气没处撒。
撇过一眼旁边的围墙,赵意欢正打量着高度打算翻墙算了,却见两人突然收回了横刀,恭恭敬敬弯下腰道:“副指挥使。”
“副指挥使?”转过身,看见一白衣束发的男子,赵意欢蹦跳着行至近旁,奇道,“周岐越,你不是被停职了吗,怎么还到提案司来?”
眯着眼,将赵意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周岐越这才松下一口气柔声道:“赵姑娘十分关心我的行踪?”
“您是我救命恩人嘛,我自然是希望您万事顺意的。”赵意欢堆笑道,“您来了就好,不知可否帮我唤一声沈和堇,我有东西要给他。”
周岐越仍眯着眼,示意门口的两人退下,将人领进了提案司:“他还没回来,你到里面来等他吧。”
“多谢您了。”赵意欢跟在身后,转头对着门外那两人吐舌,颇有股狐假虎威的气势。
“来提案司找沈和堇,是出了什么大事吗?”挑了眉,行在前头的周岐越突然开口道。
“算是吧。”点点头,赵意欢并不打算多说,他现在还处于停职状态,若是知道太多忍不住出手,说不准又要多停半个月了。
“赵姑娘不肯多说是不信任我?”周岐越突然转身停住,迅速弯下腰来直视她的眸子。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怕您烦心嘛,”眼珠子来回滚溜打量他的神色,赵意欢缓缓恭维,“您既然可以喘息一个月,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我哪能用这些事儿来烦您。”
她正说着,廊下那头突然走来两个着制服的男子,她认得其中一个,叫乘风。看来周岐越虽停职了,但他身边的人还混得好好的。
“公子,我和御风去晚了一步,悦宾戏楼的掌柜被大理寺的人截了。”乘风毫不在意赵意欢在场,无视过她,面带着忧色,径直向周岐越禀道。
一旁的御风对赵意欢并不相熟,他先前被老爷调去了刑部,这些天才重回提案司,在今天之前,他只在乘风的口中听过赵意欢这个名字。乘风向来严肃,除了公子和老爷,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但他却难得能在他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姑娘武艺如何如何拔尖、公子如何如何看重。而他和乘风打小就跟在公子身边,自然知道他向来稳重自持,且喜怒不形于色,因此对乘风所言颇有怀疑,可今日一见,他隔着甚远都能感受到公子对她的确有所不同,乘风也是,完全不避着人,他不由得诧异,望向赵意欢的眼神充满好奇…
“您也在关注这个案子?”赵意欢信步上前,她从安念的口中知晓,悦宾戏楼正是她昏迷当日去的那家。
“我并不知道姑娘所说的是什么案子,我只知道有人在悦宾戏楼的枯井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提案司不过是要把掌柜带回来问话。”含笑着摇头,片刻后,周岐越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取了腰间的令牌对两人肃道:“拿着令牌,将人从大理寺带回来。”
“是!”接过令牌,乘风和御风立马拱手离开。
明面上强人?赵意欢心下着实诧异,又疑又忧道:“天子不是停了您的职吗?您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妥,若是大理寺的人再参您一本该是如何。”
“天子停的是我的职,可不是提案司的职,”周岐越侧头看她,脸色变得极快,想要身手揉揉她的脑袋,到底是没伸出手,转而微微一笑道,“天子信任,停职只是假象,你不必担忧我。”
“…”赵意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这官场里的门道实在忒深了,“好吧。”
先放一章,第二章稍晚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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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摄魂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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