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无师自通

顾逸现时能分清楚了,阿秋老实的时候叫“师父”或者“少师”,忘情时便会直呼他名字。

顾逸不受控制地想起,若昨夜那时,她叫的不是“师父”而是“顾逸”,他会否还能坐怀不乱?

阿秋却是为难地道:“可安公要我去查汉砖的事呢!不然,”她不自觉地脑袋又往顾逸后背上蹭:“你陪我去?”

顾逸感受到她发丝蹭在他背后,痒痒的感觉,却并未再躲开。

不止他变了,她好像也有所改变。

变得……特别地爱撒娇了。

不过,即便对女子所知不多,但顾逸亦觉得,这才是女孩子应该的样子。值得鼓励。

他决定由着她蹭,沉声道:“好。”

下一句是:“在那之前,先将我的‘镂月十三势’学会,免得丢人。”

当顾逸将他随身多年,长为三尺七寸,精美古雅的“镂月”掷来时,阿秋一手接住,双目闪亮得仿佛是见了世上最珍奇之物。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其上纹路,样子极是痴迷。

顾逸瞧她情状,心想她做兰陵堂的神兵堂主,倒还真不屈才。上次在西市,她也是一眼就被所谓的“汉剑”吸引,如今瞧着镂月,却是比见了个英俊公子还满目生辉。

但阿秋如此中意他的佩剑,顾逸心中亦隐有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欣悦。

他表面却是淡然道:“你倒是眼光不错。镂月十年前随我征战天下,天下无人不识。”

他未说出口的却是:“你持此剑,人人均知你是我传人,再不敢欺侮于你。”

当世之剑,除去上官家的“冰篁”,谢朗的天子剑“祖龙”,最有名的就是少师顾逸的“镂月”了。而此剑之所以及不上前二把那般有名,却是因为顾逸十年前便弃“镂月”而改用玉衡,“镂月”至此处于半隐退状态。

但从此刻起,这一切便将改写,因为“镂月”即将有新的主人。

阿秋提起镂月在空中比划,随手便挽了个剑花,美目生辉地道:“顾逸你知道吗?在所有兵刃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剑,如今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剑了!”

她这一下举轻若重,瞬间便找到了剑的重心。

顾逸一边密切关注她使剑的手法,一面道:“神兵堂难道没有剑?”

阿秋一边试着劈、刺、撩、挂等手法,一边道:“我们是刺者,所用大多是奇门兵器,以令人防不胜防。譬如大师兄,用的就是折扇,二师兄弯月刃的长度、重量均是根据他个人用刀习惯特制。神兵堂剑是有的,不过师父觉得没什么用,我们也就不练它。”

她劲随身走,运剑击出,“铮然”一声,一道清光已纵横直出,一枝梧叶已被斩下,满庭落叶飘零,锐气纷然。

顾逸却是生平第一次见,有人拿起一把剑,便能使得如此得心应手,身法步法从容不迫,似生来便是使剑的一般。

他心中惊诧,却不动声色地道:“你之前用‘刺秦’,如今用‘镂月’,这其中有什么分别?”

阿秋掉身转腕,瞧着剑锋锐利弧光在身前划过,道:“分别就是,剑法大开大合,无论攻防都在身外。‘刺秦’须臾不离腰腹面门,方寸毫厘便是生死。”

顾逸再道:“你喜欢哪个?”

阿秋身如燕子穿林,一剑向他刺来,她这剑并未用上内劲,只是模拟出招时的角度和刺法,因此顾逸伸指便于身前挟住,令她不能再进。

阿秋歪着头,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

顾逸见她神情天真娇憨,却不由得将剑一带,将她往自己身前带近了几步。

阿秋抬头,便正对上顾逸的眼睛,他下巴几乎贴着她头顶,看着她道:“你不知道?”

阿秋顽皮心起,右手持的剑既被制住,顾逸又离她如此之近,她索性撤剑猱身而上,左掌右指,掌切咽喉,指取双目,皆取要害而来。

顾逸“咦”了一声,闪身向后飘退,堪堪避开她那一掌、一抓。

阿秋得意地晃晃脑袋,道:“这便是我说不知道的原因。‘镂月’与‘刺秦’各有所长,亦能在不同情形下发挥制敌之用。”

顾逸没好气地道:“我若是你敌人,此刻便想剁去你那两只不安分的爪子。”

他之所言,其实是实情。武林人士,大多都不能忍耐出手毒辣的打法。便如那万岁公主,在西市上动手便是腕间吐刃,墨夷明月当时也是放话,要留她一只手下来。

阿秋伸出两只兰花般姿态美妙的柔荑,在他面前晃晃,笑颜如花地道:“师父你只有我一个弟子,必不舍得。”

顾逸被她晃得头晕,仍心志坚定,立场坚决地道:“你是我的弟子,除非生死关头,以后不可再用兰陵堂武功。”

阿秋知他是为了她好,讨好地道:“除非遇见师父般强敌,否则一定不用。”

顾逸叹了口气,道:“我那镂月十三势也不必再教你了。剑有成法,但人是活的。我瞧你出招行剑,吸纳百家之长,已隐有融会贯通之意。你自行习练进退趋避即可,不必几日,你便能将镂月使得如我一般了。”

他生平虽未收过弟子,却也训练过武学高手。如阿秋这般能无师自通,无论什么兵器拈起来均可如臂使指一般,掂几下便能明白其特性,并结合原本的身法步法运用自如的,却是头一次见。

万俟清选中她作为神兵堂主,看来当真并非仅因她身上的秘密,而是因她的天资。

阿秋乖巧地道:“那自然是师父教得好。”

顾逸瞧她一眼。这马屁拍的可太拙劣。从头至尾,他不过将镂月剑交到了她手中。

这时金陵台下有少师御者扬声道:“阿秋姑娘,有人送东西给你。”

顾逸不出声,面色却显著地沉了下去。

阿秋想到上一次公冶扶苏送了盆梅花,已令顾逸不悦,忙起身道:“我去拿!”那少师御者再多叫几声,顾逸该更不高兴了。

她才起身,却发觉手腕已被扣住。

顾逸一只手扣着她,神情纹风不动地道:“让他们送上来。”

看是什么东西,什么人送的,然后他才好决定,是扔还是不扔。

以食盒盛着,流水般送进来的,是若耶溪的茶饼、天青窑的茗盏、紫蝶斋的糕粉,还有各色果饵。此外楠木盒里盛放着一套象牙的刀、剪、槌、针,是用以雕刻食物的工具。

正是那一日阿秋在西市采买的东西。

最上面的漆盘里,却显著地放着一个鹅黄锦盒,这却不是阿秋当时所买之物。其下还压着一封信笺,火泥封口的一角露出“阿秋亲启”的字样。

阿秋一看那字迹,便认出是师兄墨夷明月的笔迹。他的字便如他人一般,透着不羁的范儿。

大师兄的字迹是文质彬彬,秀气风流,而师父万俟清的字则是儒雅中透着肃杀。

她自个儿的字嘛……比较像狗爬。

皆因她武功练成,回到兰陵堂中时,已然错过了学书的最佳年龄。后来万俟清是曾让公仪休把着她手教她习字,她也能写得颇具人形,不过但凡没有人督促时,她的字便会原形毕露,露出穷形尽相来。

阿秋一边腹诽连那以强梁出名的墨夷师兄的字,都比她人模狗样了,一面伸手要去拿信,却只觉眼前一花,那信已落到了顾逸修长的手掌中。

阿秋本能地便要上手去抢,才伸出手已挨了顾逸不轻不重的一记玉衡。

顾逸咳嗽一声:“没大没小。”

阿秋捧着手,哭丧着脸道:“师父,你总不能没收弟子的私人信件吧。”

兰陵堂虽为天下刺客总堂,管得也没这般严。

顾逸看她一眼,犹豫片刻,终是把信交还了她,淡淡道:“给不给我看,随你。”

他不能约束她通信自由,但若再出上次安道陵私将她叫出去,差些儿送命在上官玗琪手上这般的事,谁来负责?

现下阿秋只要看见顾逸脸色,便能知道他开心还是不开心。哪怕顾逸明明脸上神情几乎纹丝不动。

横竖墨夷明月知道她此刻在顾逸的金陵台,东西都是交由少师御者转送进来的,自然不可能傻到在这封信中约她篡位造反。

阿秋瞬间想明白此节,立刻将信双手呈上,低声下气道:“请师父过目。”

顾逸连正眼也懒得瞧她,道:“拆开来,念。”

阿秋果如所言,将信拆开,一字一句念出来。

墨夷明月作风干练,不是舞文弄墨的儒生,故此这信上也无废话,只有寥寥数语,一是贺她入顾逸门下,二是说师父万俟清亦有一礼托他转赠,就在锦匣之中。

而到她念得三时,神色已然微变。

墨夷明月在信上说,看完礼物后,若她想知道更多,可于某日去胡姬云集的落玉坊。

落玉坊是京中有名的声色犬马之地,其中特色便是碧眼胡姬,善作各种胡旋妙舞。

她大师兄公仪休发迹之前的半个大本营。

阿秋念完这句,小心翼翼将脸从纸上抬起来,去看顾逸的脸色。

她此刻心中打鼓的是,顾逸知不知道落玉坊是什么地方。

不过就算他从前不知道,听得那一句“胡姬云集“,应该也猜到了。

毕竟他只是洁身自好,又不是傻。

不出意外地,顾逸剑眉拧起,道:“念完了?”

阿秋低眉顺首地道:“是。”

顾逸自袖中再度取出玉衡,对着光瞧了半晌。

片刻后叹道:“你还是膝下垫好兰陵堂主送来的礼,到院子里去跪半个时辰罢!”

兰陵堂教出来的弟子,让兰陵堂主送来的礼亲自管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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