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不是巧合

阿秋不知道,为何顾逸一听见信中内容,便猜知了师父万俟清送来的礼物,便是另外那半块汉砖。

她垫着那半块砖,在院子里足足跪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想明白。

到得黄昏时分,她终于找着了机会,捧着那半块砖去问顾逸。

顾逸在灯下批阅公文,神情很淡,头也不回地道:“当然是你自己说的。”

手捧汉砖的阿秋零乱道:“我有说过吗?”

顾逸道:“有。”她当时自西市携着那半块汉砖回来时,便说了几乎一路,他听得耳根子都要起茧。

她说万俟清的书房里,从前便有块很相似的,所以建议他也在书房里摆上一块。

也许她以为天下男子的品味都是一样的。或者更准确说,天下师父的品味都是一样的。

顾逸说不上喜欢或反对,但要他去效万俟清的颦,他当真是乏言可陈。

于是那半块阿秋带回来的汉砖,最终也没能进他的书房,而是摆在院子一角里。如若阿秋不干预,他将来真会考虑拿它垫桌角或者花盆鱼缸。

阿秋再道:“就算你知道我万俟师父的书房里有一块,你又怎么知道他会把这个送过来给我呢?”

顾逸终于停了笔,转过头来,看看她,眼中终于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她从前可不是这般不爱动脑筋的。现在是赖上他了?

他淡然道:“大概因为,我觉得你师父和师兄,都挺聪明的。”

墨夷明月亲见阿秋在西市上为了半块砖和人动手,万俟清自然猜得出来是为什么。

更遑论,这些汉砖如今更涉及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以万俟清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风度,自然乐得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送个人情。

阿秋转转眼珠,这下倒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就是说我笨呗。”

顾逸再不回答,岔开话题道:“安公不是有事让你办吗?现在你可以去做了。”

阿秋又诧异地道:“所以师父你根本就知道,安公让我办的是什么事情?”

顾逸终于以笔杆轻轻戳上她的额头,忍耐地道:“再这般吃饱喝足只不动脑筋,我只能打包将你送回兰陵堂了。”

当阿秋将西市上买回,现在正在院子里垫花盆的那半块汉砖,与师父万俟清送来的那半块汉砖放到一起时,瞬时睁大了眼睛。

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石面原来一半上是“千秋”,而另一半是“万岁”,现在画面和字迹均完整了。画面是巫女踏盘鼓而舞,身形飘忽流动,长袖似能蔽日遮云。

而另一块完整的“单于和亲”,却是阿秋自栖梧殿中带出来的。

此刻这一块“单于和亲”的整砖,以及两块残砖拼成的“千秋万岁”,无论从质感还是花纹,

均可以轻易辨认出就是安道陵所拓印的图本上其中两块。

阿秋惊诧地道:“师父松雪堂那半块‘千秋’,我于十多年前便已见过了,而另一半‘万岁’,却是上次随你去西市得来。这面世时间相差十多年的两块残砖却竟能刚好拼到一起,也太巧合了!”

顾逸瞧了两块砖一眼,道:“不是巧合。”

阿秋心念电转,道:“师父是说,这新出的‘万岁’半块,却是有人故意在关内侯南渡的此刻,投入西市?”

松雪堂的那半块,是多年前之物,若是万俟清于十年前设的局,他应当不会只留半块,而是三块并取。而且,也不会有人料到万俟清会将这半块送给阿秋。

所以存在人为设计的,便只能是那夜自西市带出来的“万岁”这半块。

顾逸叹道:“我在西市露了形貌,又拿下了这块残砖,此刻关于前代关内侯国礼化作了碎砖一事,已以西市为中心传开。”而且,少师御者传回的讯息里说,还有流言影射说是他背后授意。

阿秋立时头痛,歉意更重,懊恼道:“师父若不是为了陪我去,也不会卷入此事。”

顾逸见她内疚模样,淡然道:“倒也不必。有人刻意在此事上做文章,即便不能拉我下水,也自会以种种手段扰动京城,令人人得知我南朝失礼于前代关内侯。”

阿秋道:“这人好生阴险,只用些许手段,便能搅动风云,使我们欲辨无辞。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样好的计策手段。”

以谣言离间他国,历来是成本最低而收效最高的策略。制造谣言者只须空口白话放出风声,而肃清谣言却须花费百倍千倍的精力时间,且不一定有效。因为比之平淡无奇的事实真相,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离奇的爱恨情仇。

顾逸沉吟道:“四两拨千斤,这倒很像你们一言堂的风格。”

阿秋道:“不可能是大师兄。若是大师兄做的,万俟师父也不会明明地将砖送来给我。”

这话却是很有道理,万俟清坦坦荡荡将砖送来金陵台,便是要撇清兰陵堂与此事的干系。

顾逸同意道:“具体情形,待我们去过落玉坊再说吧。”

阿秋猝不及防下双目圆睁,骇然道:“我们?去——落玉坊?”

她才为师兄信内提到落玉坊而被顾逸罚跪,此刻顾逸居然说要和她一起去烟花之地,怎能不令她失色。

顾逸从容自若,站起身来道:“和我,便可以。”

阿秋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去,或者和师兄们去,都该罚。和他在一起,在他监视下,便可以。

阿秋哭丧着脸道:“这就不必了吧师父,我又不是男的,我即便去了又能……”话还未说完,已被顾逸的目光瞧得遍体生寒。

她向来反应灵敏,立刻改口道:“师父这般英俊潇洒,我怕您去那里,会吃亏。”

她这担忧,还真不是假的。胡姬比之汉女,更为率性大胆,顾逸又是这般英秀出众的人物。她一想到万岁公主那两只眼珠子粘在顾逸身上的模样,心中便极不乐意。

顾逸板着脸道:“是么?”

他原先觉得她一双眼睛只看见宝刀神剑便熠熠生辉,不料她还能分辨男子容貌美丑。还算识货。

他闲闲道:“你若怕为师吃了亏去,为师倒有个不错办法。”

阿秋本是顺口胡诌,没想到顾逸竟然顺着她往下说,心下揣摩道:“什么办法?”

顾逸这才睨着她,道:“你不若把头发盘上去,扮作已婚模样,那些揽客的女子以为你是我之妇,自然不敢造次妄动。”

那些高门贵妇随丈夫去往青楼烟花之地的,虽极少却非没有,那就是去会客谈重大事宜的。青楼内鸨母龟公一看便知,这种情形断不敢有姑娘上去啰嗦。

生意固然人人想做,但没眼色到被夫人扇几个耳光,就得不偿失了。

阿秋脸上红霞腾地烧起,有些招架不住地道:“师父对青楼……很在行嘛!”她干笑道:“弟子,弟子不敢僭越。”

她从未想到过,顾逸也是会这般开玩笑的。从前只觉得顾逸高不可攀,惜字如金。对着她,大多时候都似是忍耐。

若看得不错,顾逸调侃她时,眼角眉梢竟隐有笑意。

谁知她这句话刚说完,顾逸脸上笑意顿去,黑得几乎滴出墨来。

他几乎是咬着牙根,逼近她道:“是什么,令你觉得我对青楼很在行?”

顾逸对青楼是否在行,这要分两方面来说。

真正的武学宗师,多半不近女色。因为修身养性到一定程度,自然视世间名利色诸欲如幻梦空花。万俟清如此,顾逸更如此,并不会为不值得的事情花太多精力。

但无论在边疆或者城市,青楼经营场所通常都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其中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人士俱有,而如墨夷明月般的帮会人士甚至会以此为据点,建立暗桩。

顾逸甚少亲自涉足,却非是他没有去过。

而到他荡平天下之后,着重中央改革,节制地方势力,最近十年就更加没有去过了。这些信息往常都是少师御者在收集。

所以今日,他倒确实是为了陪伴阿秋而来。

位于平康北里的落玉坊,即便夜间也是灯火通明,笙歌不绝。

鼎沸的人声和飘出的香气,似是提醒着人们,这便是一个醉生梦死,销金烁石的浪漫之都。

达官贵人,权宦富商,来这里买的是“忘忧”二字,而落玉坊毫无疑问做得极好。

这里不但有曼妙胡姬,动人的歌舞,薄如纸的鲜美炙肉,还有公冶家的名香、天街的佳酿、还供应有五石散。

阿秋在闻见一阵阵炙羊肉的香味后,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顾逸瞧她一眼,既吃惊又好笑,心想这里的东西难道她也能咽得下去。

这里的任何东西,夸张些说哪怕连空气,他都是咽不下去的。

他并非轻视任何行业,因乱世中人人皆有逼不得已的谋生之道。

只是,这里涌动着太过浓浊的**的气息。酒色名利,无论是桌面上还是桌面下的交易,都充斥着再多香料也掩盖不了的贪婪、**,还有对于自我的麻痹。

政治固有其阴暗一面,可在朝堂的博弈上,人至少还保持体面与清醒。

顾逸今日只着便衣,阿秋仍如上次般掩了容貌,但一路直行过廊,并无人敢来啰嗦他们。

因为甫一进门,阿秋便报上了墨夷明月的名字。

那守门的腰大膀圆的胡汉立时肃然,再无半点地痞流氓神色,火速打出手势,立刻便有人来领二人上楼。

阿秋忍不住低声向顾逸道:“这里竟有二师兄的人。大师兄怕是不知道,否则从前也不会夜夜来此。”

她离得近了些,呵气吹拂到顾逸面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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