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两株玉树

接下来一前一后跨进来两人。

落后的,自然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左相公仪休。他手握百花玉骨折扇,腰插龙吟玉笛,面若朗月,身若杨柳,笑容灿若朝阳,一脸谦虚恭敬之色。

阿秋看了他那副虽喋喋不休却谨小慎微的谄媚神情,仿佛有些儿明白了大师兄为何年纪轻轻便可在朝廷中做到高位。

在他身前进来的那人,却是令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人眉目英挺温柔,清贵高华,气质与顾逸有四五分相似,但一身衮龙黄袍上金绣灿然,已说明他的身份。

阿秋仅与此人见过两次,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也立即认出这是何人。

顾逸名义上的弟子,当今储君,东宫太子谢迢。

随着这二人进来,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阿秋是记得这位太子殿下对舞伎的轻微嫌弃的,虽则她后来因御前献舞,自白虎爪下救过这位太子谢迢一命,后更因此功而得以摆脱舞伎身份,升为女官。

但她不会那般不识相,非要往这位不喜庸脂俗粉的贵人跟前凑的。

因此她立刻低眉垂眼,眼观鼻鼻观心,着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张娥须、崔绿珠也有样学样,甚至孙内人、薛红碧也均是一声大气不敢出,唯恐冒犯了太子的高贵风华。

此刻殿中,以谢迢身份最为尊贵,他不发话,其余人均不敢出声。

但安道陵自前代起便侍奉宫中,德高望重,不在此例。他立刻掩去讶异,不动声色自钟架后迎出,口称道:“殿下万安,怎地有空来此?”

谢迢未及发言,公仪休立即朗朗道:“上官大小姐来太乾殿问,满朝公卿中有谁曾习过舞,可替下裴大小姐和小樊将军,为明日国宴献舞,少师大人闻言,不假思索……便指定了本相。”

阿秋险些在心中笑出声来。顾逸既知道兰陵堂的这位一言堂主潜于朝中,此刻当然不会吝惜拿他出来一用。

薛红碧结结巴巴道:“那太子殿下……难道也是少师指定的?”

谢迢一甩锦袖,正容道:“孤见连左相亦肯为国家不惜己身,是自请上阵而来的。”

薛红碧和孙内人面面相觑。

若是只论外形,谢迢与公仪休这般并肩而立,确是难兄难弟,如玉树出广寒,足见南朝人才气象万千。

可毕竟要献的是舞,不是光站着不动便可以。

只是没有人敢说出这句话而已。

安道陵好不容易道:“少师,他对此没什么意见么?”他心念电转,迅速而委婉地劝道:“殿下毕竟是一国储君,身份贵重。于国宴上献舞,若出什么岔子,老奴等担当不起。”

寻常舞者失误,丢的是国家颜面,而若太子失误,则是连天家颜面一并丢尽了。

谢迢神情自若地答道:“老师并不知情,他指定过左相之后,便立刻带小樊将军和司空照大统领直接去建章师中央营议事了。”

然后,他隐有得色地道:“孤是毛遂自推荐而来。”

这回却是连安道陵,也只得与其他人面相觑,不知从何说起。

谢迢一眼望见殿中陈设的七面朱漆大鼓,欣然道:“这必然就是《衍世宁》所用之鼓了。昔年听说汉成帝后飞燕可作掌上舞,如今我朝有鼓上之舞,若七星陈于天际,也不逊色大汉风采气象。”

他既瞧向鼓来,便自然瞧见了鼓侧站着的三个少女。当目光触及阿秋时,谢迢的眼神立即为之一亮,随即定在她身上,脚下当即不自觉地向她走过来。

阿秋万没料到谢迢竟然特意走过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人急智生之下,立刻屈身行礼道:“殿下万安。”

谁知她这一礼尚未弯下身去,已被谢迢伸手托住臂弯。

阿秋错愕抬头,如触电般缩回手去。

太子何等金尊玉贵绝世风华,她可不敢辱其贵体,多挨他的龙手片刻。隔着衣衫也不敢。

谁知谢迢却是眉眼温和,目光清冽,亲切地道:“师妹。”

他这一声“师妹”出口,阿秋固然是差些一个趔趄,而更为吃惊的,则是她那位大师兄公仪休,他连手中的折扇都忘了摇,就这般半张着嘴,呆望着太子和阿秋。

不用问阿秋也知,他必然在想阿秋何时竟成了太子的师妹。

她不该是他公仪休的师妹吗?

阿秋见太子难得如此亲和,立刻挤出一丝笑容,道:“殿下金枝玉叶,何等贵重,妾虽蒙少师青眼,得列门墙,但万不敢高攀的。君臣有别,殿下以后唤妾阿秋便好。”

谢迢听她说话,竟然是极知礼的,更满意了几分。

其实他不过是因阿秋于众目睽睽下救过他的性命,如今又是他老师顾逸昭告天下的唯一传人,于众人眼前既见到了她,便不能装作无视,否则既显傲慢失礼,又恐被弹劾刻薄寡恩。

在朝堂群星璀璨的政局中,谢迢若想稳固自己地位,也唯有在这些小事上着意不出纰漏,尽可能为自己塑造一个贤德仁善的形象。

谢迢并非生来就是太子,他生母早逝,在十多岁时父亲谢朗才成为皇帝,他也由此成为太子。一无过硬的母家,二无出色的实绩(大衍初创百废待兴,桩桩件件均是筚路蓝缕,连顾逸也是殚精竭虑,并非容易捡便宜镀金资历的),这便难免令他心中不安。

因此,但凡能为君父分忧之事,他总是尽心竭力去做,譬如联姻上官家,又如这一次的献舞。

阿秋虽不欲与他走得太近,但终究记得顾逸曾经托付过她。看眼前局势,如何不知安道陵、孙内人等人的为难之处。

顾逸清楚《衍世宁》排演的所有流程及难度,既然指定公仪休,则必有他的理由。但太子是毛遂自荐的,要不伤颜面地将他退回去,还真颇费一番思量。

阿秋便笑道:“殿下的琴极其高妙,想必乐舞之道亦很精通。小萧,你可为殿下和左相演示一遍裴大小姐和小樊将军原本排定的舞姿,请殿下品评一二。”

萧长安这会终于得着机会自偏殿出来,懒洋洋地伸个懒腰笑道:“像裴大小姐般连翻八个筋斗地出场,在下可演示不了。”

像那般连绵不断的变换重心和头下脚上的旋转,即便武林高手也非人人都能做到,因为进退攻防之间用不着,用不着便不会有人练。而只能是如裴萸这般自小专门练习过,才能得心应手。

孰知谢迢一听,双目立即闪出亮光,道:“连翻筋斗吗?孤可以!”

这一着却大出众人意表,阿秋一脸狐疑地问道:“殿下,你真的可以?”

这话若是在场旁人来问,谢迢只会觉得那人没有分寸,但阿秋本就是他的师妹,且发问时神情天真,黑白分明的眸子充满好奇与期待,谢迢并不觉得是在质疑他,而更似是惊喜与好奇。

他也很乐意回答她,于是谆谆道:“孤少年时,也曾在父亲军营里玩耍过,见到神獒营军士会角抵、翻筋斗,也曾学着来玩。”他努力回忆了一下,道:“孤记得小时候,最多能翻六个筋斗。”

阿秋立即鼓掌,欢声道:“那太好了!请殿下一试。”

谢迢原本对着这些专业的舞人和武者,其实内心亦不大自信。他的高傲与其说是生性傲慢,更多是面对臣下,深恐自己德不配位,而不得不作出的防卫姿态。

如今得了阿秋的鼓励,他立时觉得信心满满,上前便要试。

旁边薛红碧立即一连声地道:“快将那些鼓挪开,别碍着了殿下!”说着便亲自动手来搬,口中道:“殿下第一次试力先在平地,等熟了再在鼓面上试,如若不行,就不用在鼓面上翻,只平地上翻也使得!”

平地翻身是不需定点的,但鼓面翻身却须每一次都精准的找准方向落点,而这七星鼓按北斗排列,甚至都不是同一个方向,每次转折都须调整方向,难度远不是一个等级。

谢迢只在偏殿和御前见过薛红碧两次,当时着实对这个说话粗鄙、姿色俗艳的教习没有好感,但此刻忽然觉得,这位教习似也不那么惹人厌了。

薛红碧既动了手,阿秋和张娥须、崔绿珠没有看着的理,立即动手将鼓往一侧挪。而萧长安是看不得阿秋动手做粗活的,他以足将余下三面皆挑至立起,滚着将剩余三面都挪去旁侧了。

上官玗琪仍然是那般静静看着他们,只本来不豫的神情亦眉头微松。

地方空了一大块下来,谢迢走至中间,将双手撑地,试比了一比,抬头向众人道:“可以了,你们都让开。”

众人均向两旁分开,一方面是不拦着他去路,另一方面是护在两旁,好发生意外时随时救护。安道陵尤其当心,注意着他所有动作,也是出于防护之心。

谢迢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地,就那般一个势子起足向前蹿去,到得他第一次成功双足落地,以腰力起身,公仪休已然带头喝道:“好!”

而谢迢更不停顿,一个接着一个筋斗打去,虽没有裴萸那么快捷迅速,却是极稳,他每一次落地起身,必伴随着众人一连声地“好!”

在场中人,这却都是出于真心的了。即便以阿秋眼力来看,他动作毫无凝滞,绵柔与力道俱足,虽非武林高手的范儿,却也定然是训练有素。

到得第七次起身时,阿秋瞧出他已略有不支,立即不着痕迹地正挡他身前,惊诧无限地道:“殿下,你是练过武的?这般好身手,我们都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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