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欺师灭祖

房门无风自动,倏然打开。

但见房中灯火已亮起,栈桥索道所见的那青衣女子正在窗前,她原本背向而立,此刻转过身来,向着门外的顾逸与阿秋抱拳一礼。

即便以阿秋的冷静,亦完全未料到,顾逸方才正说要去找的隐世宗首座弟子萧羽,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立在他们房中等待。

她亦不得不再次凝神认真打量,这位外门弟子孟珏、客卿白莳口中提及时且敬且畏的大师姐,目前主宰隐世宗并西南武林的实力人物,出身北方门阀兰陵萧氏的天之骄女。

萧羽亦是微笑回以礼貌的注视,她双目清亮若神,五官秀丽之中别有种沉郁,一身简朴青衣,除了腰间铜铃,背插松纹云隐剑之外别无任何装饰,乌黑如瀑的长发间别有一根极其简单的木簪,一望而知是以树枝削成。

阿秋第一次于栈桥上见她时,只知她是隐世宗弟子,这般装束亦未觉得违和,但如今既知她是兰陵萧家之女,便情不自禁拿她和她所认识的高门之女如上官玗琪、裴萸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萧羽之低调朴实,大巧若拙,不但红衣金冠的裴萸固不能比,就连超逸出尘的上官玗琪相形之下,亦难掩剑仙的逸气锋芒。

当然亦可以解作裴萸和上官玗琪均是率性直心之人,不会刻意掩盖自身的锋芒与光彩。

阿秋此刻想得到问她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你可认识萧长安?”

萧羽微笑道:“他是我的亲弟。长安于书信亦多提到姑娘,称为南朝当今第一美女。今日一见本人,方知这小子并未夸大。”

阿秋初闻她如此坦荡承认,颇有些猝不及防之感,一时间竟生出恍惚之感,不知与眼前的女子是友是敌。皆因萧羽平易近人毫无架子,而说的更像是家常寒暄。

以她之智计,亦觉得难以分辨,这位大师姐究竟是真的这般朴实简易,还是她善于拉拢结交人心的手段。

顾逸却当机了断开门见山地问道:“厉无咎在哪里?你身为他门下弟子,这般一路拦阻本人,究竟何意?”

阿秋亦知此刻不是纠缠萧长安来历的时候,当前最为要紧是找到厉无咎下落,并确认他生死。

却见萧羽望向顾逸,似是心有所感,片刻后低头道:“少师可知,你是如此执着寻觅我师父的第一人。其他人,多半被我三言两语即打发了。”

她却不等顾逸回答,重又抬起头来,眼中射出坚毅神色,道:“少师找我师父,必然是有事请他办。其实,按隐世宗如今的情形,您无论有何要事,找萧羽也是一样,而且我可以承诺,兰陵萧氏亦会尽力相助。”

这无异于明明的暗示,只要顾逸答应不再找厉无咎,隐世宗和兰陵萧氏的势力,均可以为他所用。

即便隔着面纱亦可感到顾逸目中厉色射出,喝道:“好胆!”

阿秋却知,顾逸之所以震怒,是因他本就忧心厉无咎安危,天底下更没有人可以这般,拿他的朋友来与他做交易。

铮然拔剑之声只响了半截即被截断,一阵劲风卷起,寒光暴涨,却是顾逸的“镂月”已直抵萧羽喉间方寸之前。

但见萧羽神色惊诧,全不复起初的镇静,她肩头的松纹云隐剑才拔了一半,镂月已抵在她咽喉。

顾逸冷喝道:“厉无咎怎地教了你这般个胆大包天、欺师灭祖的东西出来!连师父的生死都敢拿来交易!”

他再手腕一振,竟纯以吸力自萧羽背上抽过松纹云隐剑,反手还入自己鞘中,道:“你不配用厉无咎的剑!”

阿秋这才知松纹云隐剑竟然是厉无咎的故剑,不由得想起顾逸将“镂月”赠与自己这个唯一弟子,心中暗道,厉无咎必定曾经也很看重萧羽这个弟子。

她却不知,顾逸的“镂月”与厉无咎的“松纹云隐”,曾是武林并称的双剑。不过顾逸入世而厉无咎出世,是以在世人眼中,厉无咎的松纹云隐远远没有少师之剑镂月那般有名。

萧羽瞧着喉前镂月的冷锐剑锋,神情却掠过一丝惘然,道:“难怪他曾说过,我拿他的剑亦无用,因在少师面前,松纹云隐甚至不会有出鞘的机会。推而论之,以他的真实武功,我在他面前亦不会有出剑的机会,可笑我竟然以为自己已经出师。”

阿秋听得端倪,立刻问道:“厉宗主跟你提起过少师?”

萧羽始回过神来,眼中有微笑一闪而逝,道;“那是我以为自己已经出师,向他求这把松纹云隐剑时,他提起过的。他只笑道,武学一道,终究在人不在器,即使我拿了他的剑,对上顾逸少师,亦不会有出鞘的机会。这……已是很多年前的事。当时我并不服气,自后更是勤修苦练,还想着若今后有机会见到少师,定要请教一二。不过到得现在,终究是心服口服。”

她所指的心服口服,却不仅是对顾逸的剑法,也是对厉无咎的眼力。

阿秋看着眼前端凝沉稳的萧羽,却很难想象她当年亦是那般争强好胜的性子。而厉无咎明知她的武功不足以出师,却情愿依她所言,将松纹云隐剑赐予她,亦算得宠纵了。

不过,那毕竟是多年前事,如今的萧羽,无论人才气度,确足以担当一派宗门。

萧羽长吁出一口气,迎上顾逸锐利目光,道:“此事说来话长,对于外人,晚辈一向是能瞒便瞒,皆因……此中内情,关涉甚大。我想这亦是师父心愿。但既然少师已找上门来,晚辈自不敢再隐瞒分毫,当据实以告,且天机令传人亦在此,正好做个见证……”

她话尚未说完,已被顾逸喝断,他以剑指着萧羽,一字一句道:“你想这是他的心愿?你一个晚辈弟子,凭什么猜想他的心愿?你对厉无咎究竟了解多少?”

阿秋不解,方要出言,顾逸已挥手止她,似是早知道她要问什么,冷然道:“厉无咎是我所见过最淡泊野逸之人,而今隐世宗被你弄成这般鬼样子,定然不会是他所愿见。你只需说他在哪里,我亲自去问!”

萧羽欲言又止,神色间却受了极大震撼,她身为兰陵萧氏本代之嫡长女,在北都固然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到了隐世宗之后,无论武功能力皆是脱颖而出,矫矫而居众人之上,是当之无愧的首座弟子。如今却被顾逸先斥以“欺师灭祖的东西”,而自己所努力经营的,隐世宗如今蒸蒸日上的局面,亦被称为“这般鬼样子”,无异于当头闷棍。

顾逸即便讥笑的是她武功太差,她都不会这般茫然。

她自然不知道萧长安入京之后所做的事,已令顾逸觉察到兰陵萧家的野心。

但萧羽终究胆气过人,冷静下来,清楚地道:“师父现时没法见少师,因为他老人家已于一年前入生死关。他一日未出关,任何人都不可以去扰他,即便是少师。”

即便身为外人的阿秋,闻得此言,亦是震惊之至。

她曾于兰陵堂所藏典籍中读到过,武道修行至于尽头,与佛道类似,一样要闭关修炼,体悟大道。但南北武林,近百年来,从未有宗师入生死关修行。因为过生死关,如刀悬一线,险绝至极,而且并无退路。

参悟生死关,只有两种结局,一则解脱大道,从此忘形人世,二则是无法破出,便在定坐之中直待天年耗尽,肉身老死。如是后一种结局,便与提前自杀无异。

武道宗师并非和尚道士,所求亦非成仙成佛,故大多不去冒这个险。

即便面纱之下,阿秋亦可感到顾逸如遭雷噬。

萧羽的目光亦是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半晌后,顾逸却是抬眼看着萧羽,凌厉目光似要穿透重纱:“你并非不关心他死活,那么你可知生死关为何意?”

萧羽不自在地垂下眼眸,声音亦弱了些许:“师父只答应我,他必会回来,着我好好打理宗门。”

阿秋听得此言,便猜知厉无咎大约没有将生死关的实情告知萧羽。事实上是,武林中知道生死关的人本并不多,因极少有人能够修行到这个高度。厉无咎或者是因为觉得并无必要,或者是怕于萧羽将来的修行有碍,故并未告知她其中凶险。

顾逸声音亦柔和了些许,道:“若是他永不再回来呢?”

随着这一句话出,萧羽神色立刻惊变,似是直到得此刻,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嘴唇惨白,嗫嚅道:“师父他……从不骗人的。”

萧羽终于失去原属于她的那份镇定,此刻的神情,却惊惶一似,与大人走丢的小女孩。

顾逸再道:“你可知道,无论他能不能出关,从前的厉无咎,都是不会再回来的了。”他语气里,亦带上了少有的唏嘘荒凉之意。

“若他参悟大道,那以后的他,也不会再是你我所认识的那个他,过往一切,于他如种种幻;若他不能,则此生直到他天年尽头,亦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顾逸再叹道:“厉无咎啊厉无咎,你究竟遇上了什么事,竟都不同我说一声,就这般去了。”

萧羽的脸色更加苍白惨然,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室内此刻只余烛火的噼啪声,与三人呼吸的声音。

良久,顾逸打破岑寂,有气无力道:“你既是厉无咎的传人,我自不会为难于你。究竟是何事,令他不得不入生死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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