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始终不负

她们拒绝太子妃之位,其实原因非常简单,就是没有爱上他而已。

所以,她们或可能继续为大衍天下奔走效力,但就是不会嫁给他。

推而论之,赵灵应拒绝为后的原因,怕也是这般简单。

她没有爱上谢朗,所以不会嫁给他,但仍可继续作为大衍的臣子,为天下平定出力。

只是这般简单的道理,谢氏父子怕并不能想通,谢朗还曾绞尽脑汁,看如何说服赵灵应,是真真切切的当局者迷了。

但此刻,显然却非是说这个的好时机。阿秋干笑一声,道:“师兄是未来的天子,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们先到里面去,查探过陛下的情形再说。”

安慰人的话,被阿秋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谢迢亦觉得分外中听,颓唐之气登时散了大半,立即应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云龙殿的大门。阿秋低着头,只落后少许,便像是谢迢随身的宫娥一般。

谢迢这般地携她而来,也已经是冒了大险。此刻赵灵应诸人虽然不在,但事后必会查问出来,太子深夜到访过云龙殿。至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举一动必然都是要上报的。

除开监视的因素之外,这也是着紧天子圣躬安危的必要措施。否则岂不是什么人都可随意进出寝殿,蛊惑君心,甚至做一些手脚。

因此阿秋要近身探查谢朗情况,必须在谢迢掩护下尽快进行,且要能掩人耳目。

阿秋已然料定,赵灵应方才在时,殿中服侍人手一律摒退,但赵灵应一旦离开,值守宫人必定会立即回到殿中,不会令谢朗出于无人看护的状态。而谢迢亦已经准备好说辞,到时设计遣开宫人,只须数息的机会,阿秋便可为谢朗把脉。

谁料谢迢前脚刚进殿中,整个身形便如石化,再不能往前一步。

一直低着头的阿秋见谢迢不动,也自诧异,不由得抬头一瞥。一瞥之下,她也是如一瓢冰寒水自脊梁骨浇灌而下,杵在当地进退不得。

龙榻上隐约可见谢朗侧卧背影,呼吸均匀,在方才的疲劳之后,他显然已然沉沉睡去。

而大殿正中,一个颀高人影正背对他们,负手而立。此人腰后插麎尾如雪,银丝披拂瑞气纷纷。

殿门口两人都是张口结舌,动弹不得半点。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曾侍奉两朝御前,大内深藏不露的第一高手,大宫监荣遇,竟亲自镇守在此。谁敢在他眼皮底下弄鬼?

且阿秋心知肚明,荣监的真正身份,便是武林四位隐于宫中的名宿,“天机四宿”之中的大师姐荣月仙。顾逸曾带她夜谒荣监的摘星楼,那里可将全皇宫动静收于眼底。

想必她被萧长安接入宫中,再往东宫,再到如今潜入云龙殿,都没有瞒过荣监的耳目,否则荣监不会恰到好处地,就在此处等她。

大殿之上,荣监却并未回头,只是洒然道:“这里的人,方才都被本监遣开,你们有半刻漏的时间。事后如有人问,本监会说这段时间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此处。”

谢迢生平第一次做贼,就被抓个现行,此刻尚在震惊中未反应过来。阿秋却一听便知其意,立刻道:“那便多谢荣监。”二话不说,也再懒得掩饰行藏,直往谢朗龙榻之侧纵去,亦顾不得君臣大防,拉住他一只手,便默自运神调息内照,感应其脏腑表里。

她之所学,来自顾逸的玄门正宗一脉,所修炼的长生真气暗含周天玄理,对于人体的脏腑肌肉血脉,均有极其精微的感应,比之名医亦不遑多让,这也是她敢来问谢朗诊脉的原因。

古所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亦是顾逸这支传承的生动写照了。

谢迢见阿秋已然上手探脉,亦顾不得荣遇在场的害怕了,立刻过来,焦急之色流露于面的道:“如何?”

阿秋闭目,片刻后,肯定地道:“陛下五脏六腑,有些微中毒之象,但并不严重,只是令其气虚血弱,常常昏沉,精力不足以理政而已。但令我诧异的,是另一件事。”

听得她这一句话,连荣遇也转过身来,首度流露郑重之色,道:“何事?”

阿秋起立道:“据脉象来看,陛下肝阳上亢,经络淤阻,应长年有头风之症,而这才是此次病发的根本。而这些小小毒素,”她沉吟片刻,再道:“有可能是治疗头风用药的副作用。”

她再补充道:“也就是,并非是有人刻意下毒。”

她这一句说完后,荣遇显而易见地脸色大为缓和,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你们随我来。”

荣遇领着二人自偏殿离开,一路亦没有再说任何话。

谢迢心中七上八下,偏是不能胡乱开言,因他心知自己已然涉入争夺皇权最扑朔迷离、步步危机的一面中去,稍一不慎,便会是引火烧身的结局。

他虽然是东宫太子,却无实权亦无靠山,而赵灵应、荣监这些人,任谁都是跺跺脚,便可在皇城掀动一片风雨的人物。

荣遇在前缓缓踱步,而阿秋随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将他夹在当中,偏生这二人都不发一言,默然前行。

谢迢并不知阿秋与荣遇是互相认识的,无形之中心头便生出极大压力,毕竟今晚是他带着阿秋夜闯云龙殿的,若荣遇要问责,首先问的当然是他。

谢朗迟疑半晌,最终决定落后半步,与阿秋并肩而行,打破沉寂道:“父皇的病,有无可治之法?”

阿秋本就在此事上正动着脑筋,心想自己对经脉脏器的认识,若加上公冶扶苏对于草药的熟知,再加上善于炼制外丹的白莳,那至少是大半个神医。他们都是走南闯北,什么疑难杂症没有见过,若治谢朗此症,至少有七八成把握。

谢迢发问时,阿秋敏感地感觉到,荣遇的注意力亦转到了后面他们这边来。她有些琢磨不透荣遇的立场,便言简意赅地道:“眼下有很多事,我们想做亦办不到,还请殿下明察。”

她之所说,便是实情。她作为顾逸传人,本人正受赵灵应一派排挤,而谢迢自己亦好不到哪里去。就算她能找到人给谢朗治病,那也不是他们说治,赵灵应便会同意她治的。倘若治得不好,甚至病情加重,又是谁来负责?

谢朗无法视事,则所有事务实质操控在赵灵应手中,阿秋与谢迢根本没有可以作为的机会。而阿秋与谢迢无法作为,便没有权力去救治谢朗,这是个循环相结的死局。

行在前边的荣遇忽然顿住脚步,沉声道:“我一直在盼你们回来,却没想到回来的只有你一人。”

阿秋知道她口中的“你们”,必然是她和顾逸。而失望的,自然是回来的只有她一人。但只要听得荣遇表明自己的立场,仍然是支持和顾逸的,她心头便如去了一块大石,至此方行礼道:“阿秋见过荣监。此次回来,阿秋是全权代师行事,请荣监知晓。”

荣遇一向洒脱如顽童的面庞上,亦闪过惊愕神色,道:“少师他……?”随即立刻止住不言,已然明晓。

天机四宿四十年前即已隐居宫中,恐怕对于顾逸的事情,知道得亦不会比谢朗为少,毕竟顾逸等于是他们看着自宫中走出,一步步崛起的。谢朗能猜到的事,荣遇自然也能猜出大概。

荣遇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时间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其实阿秋亦很想问荣遇的看法。天机四宿隐居宫中,首要目的便是保护天子的安全,其余事都不用他们出手。可如今谢朗这般情形,有几成是人为因素,而荣遇作为内宫居首的大宫监,又怎会丝毫不察,亦不加以阻止?

荣遇看到阿秋神情,已知道她心中所想,喟然叹道:“我虽然有所疑虑,但并无证据。陛下在你们离开之后,李重毓离去,外患减轻,而裴公之死又令军方压力陡然加重,少师又不在他身侧为他分忧,因此他心力交瘁下头疾忽然发作,并非是无迹可寻的。”

他再道:“陛下自即位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案牍劳形,从来没有真正休息过一天。少师是他重要的支柱之一,少师忽然就这么一走,虽然承诺过会回来,对他却也不是没有打击的。”

阿秋心想,对谢朗来说,大约就是一直共同奋斗的战友,有朝一日忽然就那么抱着一个女子飘然而去,他会忽然生出一种不确定感,不知道顾逸是否就那么会永远离开自己。

而实际上,顾逸差不多,也就是永远离开了。不过他留下了阿秋,让她回来,来完成他未竞的事业。这既算是他负了谢朗的期待,也可算是他的始终不负。

荣遇望着远处金碧沉沉的宫阙楼台,一边再度举步前行,一边继续道:“我们的身份,其实也有为难之处。我们不能拦着御医不给皇上诊病,也不可能亲自一一验证药方是否对症、份量是否一丝不差,因为我们只是暗中的护卫,却不是医生。御医诊断开方之时,宸妃、赵灵应、上官祐包括太子殿下都是在场的,怎也不到我来质疑。”

阿秋明白,这意思即是说,除非赵灵应单独给谢朗下毒,被荣遇发现,否则她没有理由出手。

荣遇道:“还有一件事,那便是即便我真能指证赵灵应有问题,依现时情形,请问我又可以怎样?就算我们四个老家伙能将赵灵应、司空照抓起来,扶立太子,谁又能去控制建章师,总理朝政,平定吴地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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