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以毒攻毒

她放下酒和食篮,行礼道:“正是。上次冒昧造访禁地,多有得罪。”同时目光向褚元一身后大片宫室望去。此刻月色勾勒出飞檐重庑,废宫别有种缠绵绮丽之感。

孰知褚元一一听得她应承是阿秋,直接自门内飞扑而出,一把拉起她的手,失声痛哭道:“阿秋你都这般大了!这些年也不来看姑姑!你可知我俩除了彼此,也再没别的亲人!”

独目中浊泪涔涔而下,满是皱纹的脸上唏嘘不已。

离栖梧宫门五丈之外的大树上,此刻正有二人隐身相对而立。闻得此言,均生出无语之感。

钟离无妍往前再凑了几分,好从树叶空隙里看得更清楚一点,口中道:“所以这小姑娘,真的是当年那个孩子?”

她这一凑,就离顾逸更近了几分。顾逸皱皱眉头,索性振衣而起,直掠去旁边另一棵树。口中答道:“是。”

谁知他刚立定,下一瞬间又听见风声响起,竟是钟离无妍又跟了过来。

她恍无所觉地一边注目二人,一边悄声在顾逸耳边道:“这可不得了了!她回来了,我们这四十年之约就算继续有效。她不说放人,我们四个是不能走的。”

接着又踌躇道:“不过就算她是当年那个孩子,她也不一定就是……”

顾逸脸沉似水,终于忍无可忍道:“前辈,麻烦你离我远点。”说着便闪开一尺之距,再补充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钟离无妍在华丽的面纱下差些笑出声来:“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当老身看上你故意揩你油?也不去照照镜子!”

又咕哝道:“哪点比得上我们安师兄半个指头!成天自我感觉那般良好,像全天下女人不管老少都想揩你油似的。”

顾逸素不与人斗嘴,今次却忽然决定反唇相讥:“你若是不想揩油,为何跟我这一路?”

紫衣飘飘的钟离小妹气得差些从树上掉下去:“你这心上人上次可是在显阳殿顶发兰陵啸了!我再不看着她点,这宫里还有我们四宿呆的地儿吗?”

顾逸极之潇洒地耸肩:“那你该去看着她,而不是跟着我。你只跟我而不跟她,那你就是打的我的主意,也就不要怪我说你为老不尊,不知自重。”

钟离无妍气了个倒仰,本想说她跟踪不来阿秋,所以才只好跟踪他,却又觉得这般说颇没面子。但她亦是聪明绝顶之人,立刻回过神来,吟吟笑道:“不管你怎么说,就是想甩开我而已。这个是必然不成的,我这热闹看定了。对不起啦。”

说着,还故意再往他那边挤了挤。

于是——轮到顾逸面沉似水,无言以对。他“哼”了一声,只得再往旁闪了一步。

只见褚元一忽然之间撒手,往后退了一步,冷森森地道:“不对,你不是阿秋。你上次来,所用的武功,明显就是杀手刺客的路数。阿秋金枝玉叶,永远不会学一身这种下三滥的功夫的!你是来骗我的!”

她一言既决,掌下立时提聚劲力,风雷生发,直向阿秋当头罩下。

顾逸无声地叹了口气。

钟离无妍立刻觉得了,她道:“你又叹什么气?觉得元一脑子不好,动辄翻脸打人?你可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又受了多少的委屈?你顾少师养尊处优,自然是体会不了的!”

顾逸:……

他决定把嘴闭死。今晚钟离无妍休想再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阿秋凝立当地,想也不想便是反手一掌,正好架住褚元一的来掌。

褚元一目露奇异之色。低声喝道:“好!”

狂风再起,是另一掌裹挟风雷瞬间便至。

阿秋却像事先便得知她要用哪一掌似的,一只素手又快又准地直接截在她的掌路之前。

褚元一一愣,立时撤招改势。

按常理她这用老了的半招,再改去势是极大不便,于她这种成名近六十年的高手,改起来也不免生涩凝滞,是颇为冒险之局,还不如就硬拼一记。但褚元一偏偏就宁可改。

而阿秋也并未趁着她撤招改招的间隙破绽抢攻,而是等着她再一掌袭来之际,又是恰到好处的化掌为斩,斩断褚元一的掌势来路。

褚元一若原势不变地推出此掌,必然在中途就会被阿秋斩上手肘。

褚元一此刻神情震撼,竟然又是那般毫无戒心地将一只已经发到中途的掌收了回来。

顾逸原本沉凝如水的面容,此刻亦隐现了一丝笑意。

一旁的钟离无妍却是揉揉眼睛,不能置信地道:“这两个人用的招式,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她这一问,亦大有讲究。

两个人会同样的武功,并不难。只要师出同门,或者所学相同就成了。

但阿秋与褚元一对掌,褚元一抢先主攻,而阿秋每一次均将褚元一攻来的那一掌,几近原封不动奉还,以攻式作守式与之相抵,且次次能迫得褚元一中途改招。

非武学眼光超卓、信手可拈万家化为己用的宗师,不能为此。

而对方明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却不知,阿秋原为“谪仙榜”首席,即为天下第一刺者。

刺者武学虽与名门正宗武功路径大相径庭,但能一条道走到终点、极点的,也早已是超出众家蹊径之上。

以此为起点,反而推求其他门派的武功,悟透亦只是朝夕间事。

而顾逸却是也没有料到,他只在金陵台点拨了那么几句,阿秋不止想起了褚元一的风雷斩,且立时隐然便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居上之意。

褚元一凝神端立须臾,忽而双掌如电,一连三变,起、伏、穿连环三式攻向阿秋。

三式连环,为“风雷斩”中临门夺命招数,一掌套着一掌,一式后接一式,不容对方有反应时间。

熟料阿秋比她更快,褚元一一掌才起,阿秋一模一样的一掌便已破到她身前。以掌破掌,以连环破连环。每一招,都预先落在其掌势发出之空位,截未落之地,取未成之象。

三式连环一过,阿秋两只美妙如兰花的素手已然分别拍实在褚元一右胸、左肩,将她轻推出去,口中笑道:“姑姑承让!”

这个战果,也是建立阿秋对褚元一“风雷斩”了若指掌,而褚元一此刻无伤人之心,而只以招数周旋的前提下。

褚元一愣怔片刻,忽而抱住阿秋大哭。一边哭一边道:“你果然是我的小阿秋,不想这些年,姑姑教过你的东西,你记得这般牢,姑姑算是没白对你好!”

阿秋心中却是抹着冷汗暗道“惭愧”。——这些年,褚元一教过的东西,她还真是忘得干干净净的。现在能运用自如,纯粹凭她武功天赋惊人,以及顾逸那时的提点。

能在顾逸钧天玉衡的压力之下,把三十六路“风雷斩”走上一个完整回合,那效果可是比自己苦练上七八十遍要强得多了。

顾逸心中却在沉吟另一件事。无论学何业,最怕的是四个字:积重难返。阿秋这趟使用“风雷斩”,难得身法干净从容,绝无半点杀手痕迹。一说便能改弦易辙得如此彻底,确是难得的可造之才。

除了玉衡之外,他另有一剑名“镂月”,他当年便是持此荡平天下。此刻,他便动了将这剑传于阿秋的念头。

褚元一抹着眼泪道:“你可比你那不争气的爹爹强远了,他什么都不愿意学,不愿吃苦,到头来文不成,武不就。”

此语听在阿秋耳中,却如电闪雷鸣一般。她静了半晌,才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姑姑,我爹爹……是谁?”

任是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没有料到褚元一当下就会提起这个话题。

在阿秋,是自与顾逸相逢,就已隐约觉得了她的身世怕并没有那般简单。顾逸这种人,无论从前今后,又岂是普通人能接近得到认识得了了。

而顾逸告知她从褚元一学过“风雷斩”,这就更落实了她的猜测。

褚元一忝为“天机四宿”之一,多年隐于宫中,无交游少相识,又岂会将独门武学随便传于哪一个人。

只是阿秋,本能地越觉此事关系重大,便越不想要去考虑这个问题。

师父曾说,过去只是羁绊。

又曾说过,“若你们的过去都很幸福,你们此刻绝不会在兰陵堂。”

其更深的涵义怕不就是,当有朝一日,你们必须完完整整地面对和承担你们那并不美满,甚至可能是家破人亡的身世,你们那握刃的手,是否还有力量拿得动掌中的刺器?

她……其实并不真的想要知道她的爹爹是谁的。

而在其余在场但隐身的两个人来说,都是默契的当作没有听见。

因为,关于阿秋的爹爹是谁这个问题,在这宫里的当年至于如今,怕都是一桩怕无人能解的悬案。

在褚元一,却是因为那人实在多年来都是她视若亲生之子,日夜思想的,才会情不自禁,一见阿秋之下便说了出来。

她尴尬地咳嗽两声,转换话题道:“阿秋,这些年宫中都不见你,如今你来姑姑这禁地,可有什么事?”

她言下之意,竟似阿秋就是出去打了个转,出了个远门才回来。

不过,褚元一四十年前入宫时,犹是青春鼎盛的女子,而今却已满头银丝。在她看来,阿秋这般的离开十年,也就形同出宫打个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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